“你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开始变坏的?”
“不。”刘春芳说,“这只是个开始,后来,那些小姐动员我,叫我学会攻关。我不听。有一次,一个外商来了,我负责一般性的接待。他却跟主人说,要我。我不同意,主人就发脾气。发脾气我也不干,两天以后,我被主人调回他的家里,开始当真正的保姆。直到后来发生了让人不能忍受的许多事,我才离开那个鬼地方。”
“当保姆能发生什么不能忍受的事呢?”黄律师寻根究底地问。
“是呀!我当时也这样想,只要我做好自己的工作,能有什么呢?可是,我回她家没几天,这位官太太就对我搞小动作。她家的保姆多,我的工作是洗衣服。接连三次,我在检查衣物时发现有钱,就把钱拿出来,放在一边,或者干脆交给这位官太太。官太太似乎有所感动地表扬了我几句。可没几天,这样的事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官太太的衣物,而是那位官人的衣物。我原以为衣物里的钱是主人忘了拿出来,结果有一次,我偶然发现,那钱根本不是主人忘了没拿出来,而是那位官太太故意放进去的。她的这种小人行为,很让我从心里看不起。但如果仅仅到此为止,我也就作罢,可这位官太太像是心里有病,她似乎不找出我的问题,就不放心。没过几天,她又换了我的工作,不叫我洗衣服,而叫我买菜做饭。她每天给我一些钱,叫我到菜市场去买菜。我买完菜,将多余的钱如数退给她,她却总算是不放心,问我这菜多少钱,那菜多少钱,硬是要我算得一清二楚。那么多的菜,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详细呢?答不上来,她就有怀疑。她瞒着我,到菜市场卖菜的人那里去调查,对照。我发现这件事,是一位卖菜的姨儿告诉我的,她对我说了那位官太太找她问过菜价的事。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种不被人信任的侮辱,提出不干买菜做饭这件事,要不我就辞职。
官太太并不就这样放过我,她给我换了工作,不让我洗衣,也不让我做饭买菜,而是专门负责打所卫生。我想,让我做这样的工作,总不会对我有什么怀疑和不放心的。可是,我错了。这位心里有病的官太太,她仍然一直在暗中监视我。后来我才明白,她真正要监视我的目的,还不是经济,而是别有用心。她只是想通过经济这件事,来证示她的病态怀疑。其实,她一直在暗中观注所有的保姆,看是不是有哪一位跟她的丈夫有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发生。过去,她一直偷偷打量我,我以为是她喜欢我,后来经人指破,我才看出她的用心。我开始讨厌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任何一个眼色。她在暗中给我投来的目光,就像一道道剑射在我的心上,让我的心在流血。
最让我反感的是,有一天夜里,她居然在我的睡房外洒了一块白石灰!她想通过石灰上的脚印,证示晚间是否有男人到我房间去过!早晨起床,我打开门一看,居然有一堆白色的东西,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问那个在她家干了两年的保姆大姐,大姐私下对我点拨,说这是官太太的老伎俩。
我再也忍受不了,要找官太太评理,问个为什么。保姆大姐说千万不能这样,这样就等于把她给出卖了。说官太太就是这么一个怪人,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她劝我想开点,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不想找官太太,是因为不想连累那位大姐。但我再也不能在那个家里,领到了当月的工资钱后,我偷偷写了个纸条,不辞而别。”
“后来呢?”黄律师见刘春芳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而他却还没有找到更为详尽的答案,便抓住不可失掉的机会问。
“后来,”刘春芳果然很懒散地说,“后来我就出去找事做,我想我不能再在这个腐败的家里住,再住下去我不敢说我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可是,一连几天,我并没有找到事做。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事做,而是我不想做。在那环境住久了,我产生了很强的依赖心理,我早就不想吃苦,不想做太累的事,想过一种轻松日子。因此,很多工作都让我觉得难以接受,我其实是不想做事了。我甚至起过这样的念头,赶快去找一个有钱人,以夫妻名义过一生一世的快活日子。在这个念头的支配下,我对一个城市户口的男孩,也是一个商人的儿子发起了进攻。那个商人的儿子整天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到处玩,很快他就让我倒在他的怀里,让他占有了。他占有我的时候,我说,你可千万不要甩了我。商人的儿子甜言蜜语哄我上了几回床,就开始对我翻脸。我明知那个男孩不是个好东西,却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直到那商人的儿子出国了,我才打消了那个念头。
我很快就有自知之明,从农村出来的我,不可能有这个好的缘份,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开始变得现实,也变得世俗。我不想做事,又想活着,并且想吃得好,玩得好,思想非常矛盾,当保姆的工资钱也很快用完了。我甚至有过一阵的后悔,如果我不顶撞主人的意思,我也许会过上那些高级小姐的神仙日子。想想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就能凭自己的权利和金钱,混得那么好,过那么富贵的日子。而有些人,却还在那里老老实实地挣血汗钱来维持生活,我心灰意冷。
心里烦闷,有事没事,我就往黄桥那个地方跑。我本来是想跑到那里去散心的,可我偷偷发现有一种女人活得好,他们过的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日子。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做那种事,既能不让家里人知道,保留自己的脸面,还能过得潇潇洒洒,每天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还能大把挣钱。我为自己有这种羡慕而吃惊,害怕,但我已经不能改变自己了。只是这时,我还不想马上就让自己堕落。直到后来,因为我实在是没钱用,才好像是被迫地走上了这条路。”
刘春芳说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兴趣了。她这些发自肺腑的内心话,让人听起来似乎不只是一种坦诚的交心,还像是一种遗嘱,其中的内容,似乎要告诉别人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黄律师从这种感觉中,隐约意识到要改变刘春芳对这种生活的依赖,似乎还不是一件能立竿见影的事。这种心理依赖,就像一个偷惯了东西的小偷一样,一旦生活没有着落,就会旧念复发。而要根治这种依赖心理,就更不是一件容易事,它会像一个吸毒者一旦染上了毒瘾一样,即使是强制性的措施,也只能控制一时,不能根治一世。黄律师还隐约感到,说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到这个刘春芳,她还在干这种事,但那时的刘春芳,会被这次见到的刘春芳更糟糕。那时的刘春芳,或许一点尊严,甚至连一个坦诚的心理都没有,会变得更玩世不恭。她那种想要达到目的(装修房子)后就洗手不干的想法,最终只是一个借口,她不可能因为这个而停止,如果不发生意外,或者她的生活里不发生很大让她心痛的事情,她是不会收手的。或许,她最终的下场,会跟兰香毫无二致,只不过悲剧的形式不同。尽管她现在只是一个暗娼,而兰香则是一个名妓,他们的悲剧结局将只有一个,在人生的黑暗遂道里,他们最终是要殊途同归的。
基本上了解了刘春芳的生活轨迹,黄律师心中的疑惑也就更强了。他想,兰香的堕落和走上邪路,会不会是因为受了刘春芳的影响呢?或者是,刘春芳虽然没有直接诲淫诲盗,但她堕落的生活无形地给了兰香潜移默化的影响呢?黄律师没有直接这样问,而是很巧妙地侧击:“你把兰香带到城里来后,是跟在你一起,还是另外给她找了工作呢?”
“我当然不可能让她跟我在一起。”刘春芳以让人可想而知的暗示口气说,“她来后,与我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让她给我洗衣做饭,我一边自己挣钱暂时养活她,一边留心跟她找工作。怕她受我的不良影响,我把自己的工作在她面前做到绝对保密,不让她知道我在干什么。大约一个月左右,我就把她介绍给北门一个小餐馆,让她在那个姓徐的老板那里打工。”
“你们后来没有联系过?”黄律师问。
“基本上没有。”刘春芳说,“中间她来过一次,不知为什么事,她一来就哭,我问她什么事,她死也不说。她不说,我也不好问。后来她就走了,再也没来了。”
黄律师越发疑惑,倒不是他不相信刘春芳说的话真不真实,而是刘春芳的话引起了他的深思:刘春芳不想让兰香过多地接近她,以免让兰香看到她生活的真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作为老乡,刘春芳是应该可以主动去看一些兰香的呀!况且,结巴大叔已有交待,她要对兰香的出门在外负责呀!刘春芳不去接近她,兰香不可能不来找她玩呀!兰香为什么不来找她玩呢?她中间来过一次,哭哭啼啼的,显然是那次被徐向东强奸,她想对刘春芳说出实情,但是她又不想说出来,一则她觉得这毕竟是一件丑事,二则怕刘春芳会替她打抱不平,闹出事来,对人对已都不好。善良的兰香,在这种情况下,不仅仅替自己着想,还替一个强暴者着想,可见她是何等的善良和宽厚仁慈!
黄律师在回城的路上,思索着一个深刻的问题:如果说刘春芳的堕落,完全是因为那个恶劣环境的影响,对那种腐败生活的过多接近,长期的耳濡目染,导致她思想扭曲,观念变态,道德沦丧,精神麻木,最终走上邪路,沦为毒害社会的暗娼,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兰香这样一个纯朴的乡下女孩,最终当上了三陪小姐,并成为故意杀人犯的呢?
此外,尽管刘春芳在兰香面前竭力保密自己的行为,难道兰香就没有感觉吗?这种感觉,还有刘春芳那种看破红尘后的堕落,能不对日后的兰香起着潜移默化的坏影响吗?
黄律师决定把这一切好好的总结总结,写进他的辩护词,以增强他对兰香一案酌定情节的辩护力度。
请推荐收藏!多多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