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钱山有两条街,一条大街,一条小街。
小街比较清静,那里有区公所和小木楼,出入其中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少有其他人往来。
那一条大街就不同了。人声鼎沸,日夜喧哗,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三教九流,尽情登场亮相,五花八门,展示天下奇观。店铺林立,货物晃眼,有绸布店,南货店,杂货店,香烛店,水作店……吃的则更多,小吃店,水粉店,酒馆店,熟肉店……还有药铺,有荣宝斋,春来斋,高妙堂,祥和院……
街上还混杂着要饭的,卖唱的,换糖的,算命的,做戏的,偷劫的,敲诈的……你挤我,我挤你,甚至还用不着自己迈腿走,后面的人流潮水一般推着你走,鞋丢了,你根本无法弯下腰去找,找了,你也找不到。全是补纳的衣裳不经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也就越撕越大,一块块破裂,一条条扯碎,到了住处衣裳已不是衣裳,而是一道道布条子。
再往里走则是赌摊。这里的赌摊别具特色,一长溜排着,可以进赌馆舒舒服服坐下来赌一天半天,也可以在露天摊前一惊一诈,打几枪拔脚而走。赌的名目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似乎是集天下赌之精萃,牌九、麻将、花牌、摇宝、猜红黑、赌大小、掷骰子、打花鱼蟹虾、车马炮、抢花……赌摊前人头攒动,推推搡搡,口袋里哪怕有一个铜板也能押上一宝,实在没有可抵押的便脱掉身上的衣裳,诸如毛线背单之类的,甚至还能从熟悉的赌馆老板手里借贷几枚铜钿翻本。手气背运的赌徒一年下来只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连过年货都无力购买,只得厚着脸皮去长元主或渔行主地方赊些白米,蕃干度日。一个带鱼汛下来赢的人神采飞扬,踌躇满志,鸡鸭鱼肉,大啖大咽;输的人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出言不逊,寻衅滋事。
紧挨着赌馆的是卖粉头做皮肉生意的小娘子,当地人称其为“火油箱”。倚栏媚笑,招蜂引蝶,描的唇红眉绿,涂的桃腮柳眼,装腔作势的淫笑迭声而起,嗲模嗲样的拖拖拉拉荡魂销魄。比较出名的有翠花楼、一品香、逍遥宫、春眠院……更有陈钱山当地的暗娼与这帮火油箱争抢地盘,巧夺买主,暗娼和浪女甚有摩擦,经常有争风吃醋的事在民间流传。暗娼的妆扮与浪女迥然不同,全身素雅淡泊,清水出芙蓉般妖娆,专在暗角落里争价钱,一个拼命抬,一个使劲压,到了双方拍板成交,然后找一个偏僻地打一枪就走,谁也不欠谁。
从红粉摊往前走几步,有几家若明若暗的鸦片馆。在这里可以交易,也可以在卧榻上躺下来吞云吐雾地享用。这里有吸毒成癖的瘾君子,也有初涉鸦片的好奇者,有袖子里讨价还价的暗语,也有公开吵闹的竟价,有使小钱遣小娃子往小屋里代买的,也有商店老板兼做抛砖引玉招揽顾客的。那毒品的种类也名目繁多,有鸦片,吗啡,红丸,烟土……光顾这里的人大多瘦骨嶙峋,肩岬高耸。来的兴致勃勃,脚步匆匆,去的心满意足,怡然自得。
到了街尽处便有无比清幽的蒙学馆。拖着鼻涕的孩子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蒙学馆是私塾,一般不喜欢设在街中心热闹处,老先生靠学生供给的食物度日,学的是“赵钱孙李,周吴陈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而国立小学是新学,接受白话文教育,先生大多年纪,学的是“中国山川雄伟,江河辽阔,南京是祖国的首都,更有中山陵庄严伟大……”朗朗读书声为陈钱山带来一丝生气。
喧嚷嘈杂拥挤不堪的陈钱山大街成为渔人心中抹不去的一道风景,渔人在这里生产,在这里休息,在这里欢乐,在这里痛苦,深刻的记忆永远成了五省万众渔人的一个情结。
沿着大街往海口走,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很多人袒露着臂膀,飞梭走线补织渔网。散发着浓重猪血味,鱼腥味的纱线网一眼扣一眼被灵巧的手缝补着,一团团纱线舞得眼花缭乱,一枚枚扎板理得井然有序。他们竖着耳朵捕捉从四海大戏院传过来的锣鼓声,偶尔还哼上几句自乐。四海大戏院就在不远处,每天上演各类剧目,戏班子也经常更换,有唱越剧的,唱京戏的,也有唱宁波滩簧的,绍兴高调的,黄梅戏的……有的人引颈翘望,馋涎不断,引得长元主一声斥骂。
这里也是渔行的集中地,有自立门户的茂盛渔行,黄记渔行……也有跟人合股的九龙江渔行,阿昌鱼货栈……渔行中有自己拥有冰鲜的,也有租赁的,其中不乏夹带连哄带骗的。
刘利云所开的刘记渔行是这些渔行中最富有经济实力而又最具坚强政治后盾的大渔行。
今年刘利云破例没有亲自来陈钱山,而是派了龙根来经营。这让其他渔行老板迷惑不解,纷纷揣测这其中的玄机.刘利云究竟在卖啥药呢?难道真的害怕光头良财了?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