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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1 / 2)

其上。

这件事对她意味着什么?

平心而论,魏医生是一个非常负责的医生。他对早早病情的诊断和治疗方案的确定,都显出功底的深厚和态度的勤勉。早早能遇上这样一位热忱的医生,也是她不幸中的幸运。

卜绣文从心里感谢魏晓日医生。

今后女儿的命,就像一根红丝绳,系在魏医生颀长白皙的手指上。一个医生半心半意地给病人治病和全心全意治病,差别大了。就像在生意场上要准确地把握时机,卜绣文判断出魏医生对自己的热情,是一个契机。她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她应该好好回报魏医生,无论从情从理,都会对她的女儿有好处。所以,卜绣文尽量准时到医院来。最主要的当然是见女儿,同时也是不让魏医生失望。

今天她没来。

魏晓日心神不宁。他拿起夏早早最近的化验单,情形还好,没有什么理由把女孩的妈妈特地召到医院来。魏晚日想,要是夏早早的病情突然出现异状,他就有借口见到她妈妈了。想到这里,他连连骂自己该死。竟要拿那个女孩的生命作筹码,只为一见她的母亲。他这才更深刻地发觉,自己平时总去关照早早,其实他喜爱的是女孩的母亲。对女孩,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想到这里,他很觉得自己有些卑下。

但又一想,他为什么一定要爱一个病孩子呢?他已经给了她关切,医生对每一个病人都是关切的,这是一种工作的责任。但那不是爱,只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或者说,那只是一种普通的泛泛的爱,而自己对她的母亲,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情感,就像雷雨天的闪电一样,带着迅猛的力量,灼热的火球,毫无征兆地自天而降。

这件事很可笑,是不是?但世界上有很多可笑的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它还是发生了?对不对?现在要考虑的是,这件事,对孩子,对她的母亲,对自己有什么破坏吗?

魏晓日医生扭着蘸水笔,一步一步地拷问自己。墨水因为下垂的时间过长,沿着笔尖滴成一颗蓝色钻石的模样,欲坠不坠。

他永远不会对那女人说什么的。她就永远什么都不会知道。那个深陷在悲痛泥沼中的女人,只会感到他热忱的帮助。为了博得那个女人的欢心,他会对她的孩子付出更多的爱心,让孩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感受到更多的阳光。

他自己的日子也因为有了这个女人,而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这有什么不合法的吗?这有什么不好的吗?这对什么人会有伤害吗?答案只有一个——没有。

他已经不年轻了。

也许是严肃的医学生涯囚禁了他的感情,他总想先立业再成家。当他在学术上确立了自己的位置,天下的好女人,多半都成了他人的妻子。当然,在这世界的什么角落,还有一些好女人潜伏着,等待着他的寻找。他相信如果自己找到了她们,她们是会答应做他的妻子的。

他有充分的信心。但是他很忙,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在无声无息中扼杀许多原本属于你的幸福。忙这个字的一半是“亡”,因为忙,你有很多事,还没来得及开始,它就灭亡了。

也许因为他太谙熟人体的生理解剖,对所有经过他人介绍会面的女性,一见面,他就用挑剔的眼光,洞穿她们的肌肤。她们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太高就是太矮。有了皱纹就不必用厚厚的化妆品覆盖,太光洁的额头又恐无法理解他沧桑的心境。寡言的女人使他沉闷,机敏的口舌又使他难以应付……总之,所有的女人都无法在短暂的瞬间引起他的兴趣。

“再见见面,不要一下子回绝。一回生,二回熟,人的感情是渐渐培养起来的,女方对你的印象很好呢。”介绍人大力提合。

“感情这个东西是没法勉强的,它好像遵循着一条肌肉收编定律:或者是有——越来越剧烈;或者是没有,无动于衷。很抱歉,我是属于后一种。”魏晓日回答。

一次再次的,他甚至怀疑自己爱的神经是否已经干枯。

但是,你没法不忙。你要为自己的学术殿堂修甬道,你就只有忙,剩下的事只能忙里偷闲。当你连忙里偷闲也办不到的时候,你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对卜绣文的情谊,就是他在听天由命里的自得其乐了。

他是在卜绣文最痛苦最震惊的时刻认识这个女人的。

那几乎是最不能萌发爱情的场合。但是,爱情真的是不遵循任何法则,它就在这种死亡的气氛中姗姗降临了。你不能说它适宜还是不适宜,它反正君临一切地坐在他和她的中间了。

魏晓日没有想到自己内心深处,还潜伏着这样刻骨铭心地爱一个人——一个女人的渴望和能力。

他被自己感动了。他在暗处咀嚼着这份爱,就像乞丐在饥寒的路上拣到了一块硬糖,一个人在漫长的日子悄悄含在嘴里,让它极缓慢地溶化。

这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来,这使魏晓日的心被卷成了一个筒,有嗖嗖的冷风穿洞而过。

他无法安静地书写病历,也看不下去书,坠下的墨水,染蓝了好几张纸。

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走过夏早早的病室,问:“你妈妈怎么还没有来?”

苍白的女孩说:“这个问题您该问我妈妈,而不该问我啊。我比您还着急呢。”她正在用各种毛线织一条花色复杂的围巾。

魏医生被女孩逗笑了。是啊,如果不是病情突变,一个医生是没有理由探问病人家属的行踪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那你妈妈没说为什么吗?”

“没说啊。大概是忙吧。她要为我挣治病的钱,所以我就不怪她了。”女孩很懂事地说。

就是说,她没说她今天不来。无论多晚,她会来看她的女儿。也就是说,他今天一定会看到她……

魏晓日悬起的心悠悠落下。就坐在病房里耐心地等吧。要是回了医生办公室,自己就要过一会儿来看一下,薄护土他们又该开玩笑了。那倒不怕,怕的是万一她有急事,来了就走,自己恰好赶不上,岂不扫兴。

斜阳照在屋里,给一切镀上了淡金色,有一种安宁的家庭气氛。

“这条围巾是给谁织的啊?”魏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其实不问他也知道,这是一条男式围巾,一定是送给父亲的。

“您猜。”女孩歪着头说。

既然是猜,当然不能一下子猜中了。那样小女孩会失望的。魏晓日搜肠刮肚地想让女孩开心,尤其希望能在他们其乐融融的瞬间,卜绣文突然走了进来。他知道,所有取悦她女儿的行动,她都会毫不怜惜地回报灿烂的笑脸。这是他百试不爽的。

“我猜啊,是给你的白马王子的。”魏晓日笑眯眯地说。

他本以为女孩会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红着脸说:“才不是呢!您真是瞎说,我是给我的爸爸织的呀!

当然关于女孩的脸色发红,是从理论上讲的。因为小女孩严重的贫血,所以无论她怎样害羞,实际上根本就显示不出来。

女孩真的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说:“魏医生,我让所有的人猜,他们都没有猜对。

怎么只有您一个人说对了呢?!“脸色果真依然是惨白的。

这下轮到魏晓日医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不过由于他刚刮过胡子,下巴青着,所以也看不出脸红来。

他想,这个女孩怎么这样的早熟呢?也许是她感觉到了死亡的迫近,对所有的爱都更敏感了吧。

面对夏早早探询的恨光,他只有说:“我每天都用听诊器听你的心脏,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当然我知道了。

没想到夏早早说:“才不是呢!中国的古人傻着呢,不知道脑的作用,所以才把所有和想有关的字,都写作了‘心’字旁。其实脑子是管‘思’的,你用听诊器才不会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呢!”

住院真是能把人住成妖精。多机灵的孩子!可惜死神是绝不会因了人的聪明,就放谁一马。

“可是……可是你别忘了,我还经常给你做脑电图的啊。”魏晓日继续骗下去。当然这么说,他有点违心,脑电图是不能知道人的思想的。骗一个小孩,不地道。可他有什么法子?逗她高兴是第一位的。

小姑娘果然被唬住了。但她明亮的眼珠一闪,说:“不对不对。我这个想法是前天才有的,围巾是昨天才开始织的,这两天我并没有作脑电图啊,您怎么知道的?”

嗨!面对这样的孩子,你还能说什么?

“但是我不断地给你验血啊,人的所有的念头都萌生在血液里啊。你的血把你所有的秘密出卖给我了。

明明是假的,魏晓日急中生智,说得一本正经。

小姑娘相信了。

她盘根问底:“那您说,为什么所有的人都猜不对我的想法,就您一个人说对了。薄阿姨她们也都看了我的血啊。这是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这所有的人都包括谁?”魏医生转守为攻。

“所有的人——当然就是指的我爸爸、我妈妈、薄护士。还有邻屋的几个病人。除了他们,我还能见到谁啊?我倒是想见别人,可哪儿见得到!”小姑娘叹了一口气,那么轻,那么长。

自从梁奶奶去世给孩子造成大刺激以后,卜绣文就坚持让早早一个人住病房。这样虽说比较寂寞,但安全。孩子白天就到其他病房串门。表面上看不出老奶奶的逝去,给夏早早带来多少创伤,但这个女孩,就像很小就遭到虫咬的果子,反到更快地成熟了。

魏医生心酸了一下。是啊,凶残的疾病使这个孩子永远失去了同别人一样的童年,她没有小朋友,一天见到的除了医生护士就是病人,难怪她早熟。

“你说的这些人,都没有我了解你啊。你到医院里见的第一个人,不就是我吗!”

魏医生胡搅蛮缠。

“那是的。魏医生,我告诉你,你可别骄傲啊。除了我妈,这个世界上,我最信服的人就是您了。”小姑娘郑重其事地说。

魏医生当然爱听这个话了,他很希望那个女人此时此刻走进来,看到这一切。他把开心的笑容停在脸上许久,好像有一架看不见的摄像机对着面孔。可惜啊,很遗憾,那个女人不知在哪儿奔波着呢,走廊里只有护土的软底鞋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那你爸爸呢?我看他也特爱你的。”魏医生的这个话,有刺探的意味,好在小姑娘就是再聪慧,也是听不出来的。

“我爸是我朋友,他跟我玩。但是,他比我自己还害怕这个病。他太胆小了。我有时候哪里不舒服了,都不敢跟他说,怕吓坏了他。我得保护他……”女孩静静地垂下眼睑。

魏医生涌起强烈的感动。这女孩子是不该死的,因为她太善良。

善良,是不是也像人的长相一样,是遗传的?那她的母亲也一定是非常善良的……

“你长的真像你妈妈……”魏医生神情游移,自言自语地说。

“但我的妈妈,在这件事上,可不了解我。”小姑娘摇着头说。

“她是怎么说的?”魏晓日愿意知道关于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

“她说我的围巾是给她织的。”

“那是因为她喜欢你亲手做的任何东西。”

“但这明明是一条男士用的围巾啊!妈妈这不是小瞧我吗?我就是送她礼物,也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啊。”早早不服气地说。

魏医生无言。他知道那女人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心中一定很苦。

“不!我知道她们为什么都猜不对!”停了半晌,女孩突然地说。

“为什么?”魏晓日惊奇。

“因为他们都以为我活不到能找白马王子的年龄。他们总是用一种看死人的惨惨的眼光,盯着我看,里面充满了怜悯。我就是要这条围巾告诉大家,我打算活好多好多年呢!自打老奶奶不在了,家里人看我的眼神更古怪了,好像我是冰糖葫芦上面挂着的又薄又脆的糖片,一碰就稀哩哗啦地碎了。”女孩愤愤地。

魏晓日医生连连点头。除了点头,他不能说出其他的话来。

女孩误以为这是对她的赞同,高兴得勾住魏晓日的脖子。

魏晓日闪开了。

“为什么?魏医生?您是嫌我是病人,太脏吗?”女孩子非常敏感地缩了回去。

“不不!我不是嫌你脏,我是嫌我自己脏。”魏晓日赶紧解释,“你记住啊,医生的工作看着起来很白,其实沾满了病毒。因为我们在医院里走来走去,整天和疾病打交道。你得防着我。”

很热烈的话,就此停了下来。

魏晓日发现自己所说的一切,是真心的,但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这种和病人的深入谈话,对一个医生来说,并不轻松。虽然这是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孩子。

医生不愿意同自己的病人建立过分亲近的关系。人们往往以为这是医生的冷漠。其实这是医生为了保护自己修筑的心灵城堡。每一个病人都值得同情,医生若是都与他们情同手足,一旦他们死去,医生都要痛不欲生。天长日久,医生就会被眼泪腌透,哪还有精神钻研医学!

从事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首先学会把对方物化。这说起来不人道,但其实一辈辈的医生,都这样保护着自己。这就成了医生的基本功。

“你妈妈也是用那种……就是你说的那种惨惨的眼光看你吗?”魏医生重新提起话题,围绕着他感兴趣的范畴。

“她……她比别的人要好一些,也不怎么样。玩的时候,会假装开心。没准啥时候,她就像停了电,紧紧掐着我的手,好像我会张开翅膀飞了似的。我只好使劲摇晃着她说,你怎么了?妈妈!她就醒过来了,和我继续玩。她装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可骗得了谁啊?我知道她愣神的那几秒钟,她一定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死……”

女孩说得很平静。

正是这种平静,给医生带来了一种毛骨悚然感。

“所以啦,我要织这样一条围巾,让所有的人们知道,我能活下去。”女孩说。

“那是……那当然……”魏晓日支吾着,连自己也说不清话中的意思,是说织一条围巾应该,还是人们应该相信女孩能活下去。

夏早早快乐起来,还没有成年人这样支持过她,而且这个人还是她是信服的医生!

“魏医生——”

夏早早并不像一般的少年病人,称医生为“叔叔”,而是像成年人一样,称魏晓日的职务——“医生”,这就使她很稚气的嗓音带上了凝重。

“哎——”魏医生应遵。

“您说,我还能不能活三年?”女孩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好像他是神。

“能。”魏晓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回答。他不愿养成骗病人的习惯,但此刻只能如此回答,这是一种仁慈。

说完以后,他又飞快地在心中算了一下。假如不出现险恶的变化,孩子或许会活到这个期限?但愿吧,他将竭尽全力。

女孩点了点头,又向他微笑了一下,好像接受了他赠予的一件无价之宝。

“那您说我还能活五年吗?”女孩探询地说,那神情好似在问天。

“这个……能……”魏医生说。

他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坚定,但心里发虚,尾音飘忽。

“那您还能让我活十年吗?”女孩仰着脸问他。

魏晓日把自己的眼睛避开了。他无法正视这种近在咫尺的逼问。

女孩的声音里满含着真诚的祈求。魏晓日看着雪白的窗纱。由于日影西斜,天地已是一片蟹青色。屋里已很暗淡,床头柜端正地不声不响地蹲在沙发与病床之间,好像一个证人,倾听着医生和病人的谈话。

魏医生站起身。

“天暗下来了。我去把灯打开。”他遮掩地说,借此好调整一下情绪,让以后的谎言编得更流畅些。

这女孩,接下去的问题,可能会问她能不能活到一百岁呢。

“魏医生,请您别开灯,好吗?”女孩说。

“为什么?”魏医生不解,僵立在从沙发到电灯开关的半路上。

“开了灯,我就能看清您的脸。我就知道您是在骗我了……”女孩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魏医生的身体像遭遇了炽热的火山岩浆,炭化了。

女孩挪下床。她很虚弱,轻微的活动都使她气喘吁吁。

她走到苑医生跟前。暮色中,只见她的眼神灼灼。

“医生,求求您!让我活下去!我不想死!我想上学,我想知道这世界上的好多好多事!我想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我需要别人爱我,我也爱这个世界!我没害过谁,我要活!”

女孩紧紧地缩小她的身子,好像这样就能躲开死亡的爪子。

“我害怕死,害怕一个人到黑暗的地方去!我不愿意被烧成灰,我不喜欢我的头发被火焰烤得冒出青烟。我不喜欢美丽的衣服都烧了,发出怪味。我不喜欢最后把我的骨头装进一个小匣子,无论那个小匣子外面画着多么美丽的花,或者是象牙的,看起来多么精致光滑……”

魏晓日大骇,慌忙打断孩子的话,“不是这样的,你不要瞎想,不会的……”

女孩冷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一定要烧我,我妈妈有钱,可能会为我买一块上好的墓地,是不是?你们大人以为理在土里,就比烧成灰烬好吗?才不是呢!我讨厌躺在泥巴里!蚂蚁会在我的眼睛里作窝,蚯蚓会穿过我的耳朵,我的鼻子会叫棺材盖堵得喘不过气来,一年到头那里都是没完没了的黑暗……不!我不要去那儿!叔叔,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童话里都说那样的孩子是没有好下场的。我不要活很多岁,我只要活到二十岁就行了……”

女孩子在灰暗中大声地说着这些话,好像她四周的桌子沙发病床都有生命,她要它们支持她。

“孩子,你不要说下去了……”魏晓日的声音颤抖着。

“叔叔,您是不是嫌我太不知足了?那我不活到二十岁了,我能活到十八岁就行了……”女孩子咬着嘴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很舍不得地把她的生命缩短了两年。

“不,不要减少。就二十岁吧!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活到二十岁……”魏晓日医生咬着牙说。

女孩今年十二岁,这中间需要漫长的八年,假若真的能使她的生命坚持八年,那该是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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