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家乡的风景或者大多处的风景,都是以山取胜以水取悦的,山是用来奠基,是脊梁骨,水是用来助兴,是张灯结彩。这水有,这山不常常有。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得罪了水?水也是有宗族有支脉的,我还不会游泳,哪天不幸落到水的手里,会不会计怪?
只看了几眼山,就决定放弃爬了,山一批批,粗壮如斜塔,被远古巨人穿行时不慎带倒或示威拔起,随时有倒塌压我于身下的可能。我属于弱小,二伯属于病残,纷纷选择了水路线。
初次听说金鞭溪,我才几岁,年纪太小认字太少,一切从简,都往同音字身上靠,误以为〃鞭〃同〃边〃。那时候我想,一定是溪流沿岸,水草、碎石做陪,水拐到哪里,追随到哪里。水草哪怕天生是绿的,长时间踩在水里,也就渐渐泡成枯黄,被山里的气骚一浆,硬了起来,有了光泽。石头也许是青的褐的,老浸在水中,推搡着摩挲着,就泛起黄来,像牙齿变黄一样,有了金属色,如某些矿。久而久之,就自发地给溪水镀了金边,镶得齐攒,镶得良苦用心,比缝纫机踩出来的还专业,像一条古代土家王者的金腰带,担在山肩。等我看了金鞭岩、神鹰护鞭才觉悟,此〃鞭〃非此〃边〃,是个多年的白字,我却懒得纠正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有自己的眼神,看风景是为了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我们都要最真心的风景,不要随从的风景。境由心造,大家只会看到由衷的风景以至于感叹万千。至于谁究竟看出什么来,真的无关紧要也无伤大雅,让我继续守着这个白字好了。
在金鞭溪,最让我开怀的就是有猴子出没,让我们的观光不再静默。它们已经不仅仅是出没,而是挑衅、出乖露丑、甚至打劫,让我们哭笑不得。我妈妈因为披片掉块、大包小包,不太严紧,被猴子钻了空子。猴子很势利,难怪有说〃沐猴而冠〃,猴子能通过人的衣着分辨人的身份,一眼就看出我妈妈是无知妇孺好欺负。一群人谁都没下手,就是动了她。尾随其后,把她装满水果的塑料袋子拍打几下,一把抓破,水果滚了一地。十几只猴子一瞬间在地上滚过,把水果一扫而光,纷纷跳上了树。橙子皮那么厚,虽然它们剥得有技巧,难保不涩到口,它们大概是闲得无聊想挑逗下游客。一只年老色衰的母猴,坐在一个伸出来的岩石上带儿子,儿子双眼紧闭,双臂勾在她胸前苦苦吃奶,把她乳头扯得好长好长。我只是好奇,怕她疼,就这么看了一眼,没有丝毫恶意,她立刻就翻脸了,眼神朝我袭来,嘴巴嘟囔嘟囔着,翻译过来,骂的应该是穷凶极恶的话,好像要吃了我。我也不敢惹它,绕着人走开了,心里觉得那个窝囊、那个冤枉啊。对岸一只猴子,表现欲太强,他长得不够帅,伙伴太多得不到关注、没被拍照有些懊恼,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想了半天,一头扎进水里。还是初夏,水凉沁沁的,掬把水洗脸都要缩回,它倒好,在水里高一脚低一脚,扑腾了好半天,引起了我们的重视。一身皮毛浇湿,还反复下水,我真担心它感冒,想来猴子也是蠢,要表现自己也该有个度,适可而止,不过猴子要是知道这个,它怎么叫猴子呢,就该和我们称兄道弟了。二伯说他们那个时候,猴子不是什么稀物,不当好的搞,经常有饥饿的猴子到民家偷玉米吃,吃饱了就捣乱,被农民拿铲子打死在菜地里。他们还捉过猴子吃,猴子跟人相近,剥它的皮、敲破它的脑壳是件棘手的事情,它的尖叫让每个参与吃它的人钻心。这就是过去猴子的际遇,听起来跟旧社会似的,荒蛮残忍的年代,人们饿而且心烦意乱。现在猴子这么有恃无恐,也是怜爱使然。要是可以认养一只猴子就好了,就像认养一棵小树来爱惜,可是猴子那么爱跑,漫山遍野地猖,估计,有生之年,你只能见同一只猴子一面。
bsp;第86节:素手金边(2)
走到紫藻潭才折回来,记忆中前面还有个叫水绕四门的,本想到那里去,沿途风景绰绰,对于土生土长的人,觉得有些习惯了,继续走,于我们的意义不大。潭不大,是一块完整的巨石被金鞭溪拱破表层,哪怕是表层,就花费了若干年。在景区就是这样,恢弘的、气贯长虹的值得你敬畏,细微的、貌不惊人的更值得你敬畏。它们同样经过了亿万个夜晚,力不一样、手法不一样、伤势不一样,可是岁月不减、辈分不减、恒心不减。潭呈紫色,因为太透彻,看起来不觉得深。可二伯说,别小看这水,他年轻时候太莽撞,跟人打赌跳进去,深得要死险些窒息。许多人信奉这水,用硬币许愿,硬币现在不流通了却还有着许愿的功用。投掷了好多进去,满潭子银色的眼光流转,像满坛子的光洋,无法收敛要溢出。等到和阳光一接头,更刺眼。鱼背脊有白线,生长在水流冲刷之下,溪流对于它来说,相当于瀑布。刀锋的身形,凛冽得很,密集如刺,一看就有上好的口感。二伯说过去如何对付这些硬币:傍晚拿一坨磁铁,磁铁要面积大,用绳子系紧,从桥上垂下去,滑进水底,不知用了多长的绳子。第二天一大早拔出,沉了许多,拉上来一看,吸附满了硬币,一角的两角的磁铁看不上吸不上,专吸五毛的带点铜的那种,还有一块的。好几十块呢,也算一天的收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许只是二伯对这些硬币束手无措的幻想。顽皮的二伯,让我的旅行充满幽默感。
发现一只银色的蜥蜴,像一只尖飕飕的幼小的银靴子,或者一根玉簪,跌落在草间。自作聪明,以为自己的保护色开展得多么高明,实际上早就看穿它了,它却不自觉,继续一动不动,深呼吸着。它深深懂得,这些山水,从未被干涉,它也将,绝不被打扰。看了半天,拿它没办法,难道丢个石头过去砸它?还有蜻蜓,精致得像糖衣炮弹里的糖衣,无忧无虑在草上一踮一踮,我捉了一秒又立刻放,生怕捏碎。
很久没见着它们了,大约在小学,整个城市还很阡陌交通的时候,随处可见蝴蝶。当时,从我们家到二伯家,有无数条小路连着,串门可以有挑选的走。到最后,就只剩一条大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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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纯美时光(1)
李萌,女,1985年3月生于山西太原,华中师范大学广播电视新闻专业毕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四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等多项文学奖项。著有《行走季节》《青春河湮没花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