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花香,延嗣眸中顿现戒备之色。一年前,他与飞琼便于此花香中重逢,又因花毒而隔阂及至演变了最后的决绝。如今在这危机四伏的清源酒家同样嗅到这种奇特的花香,延嗣心头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试图甩去这乱纷纷的心绪,便顺着花香走到十余棵参天老槐前。斑驳的树皮、浓密的枝叶、疏落的槐花、纠结错叠的根节,处处透着神秘。延嗣深吸口气,香气淡雅清幽,应是未被布毒之相。只是它们的姿态......延嗣环看槐树,只见有的作揖手状、有的作躬身状、还有一棵最大的,它的树根粗硬、树叶肥厚,看去似已有百年之龄,然而那好似伞盖样的茂叶不知为何却同时歪向左侧方,样子甚为怪异。延嗣试着前进、后退了数次也没能看出其到底为何状,不免便生了些许疑惑。他挪了挪步,又静观片刻,忽然发现这颗槐树同时侧歪的枝叶形如人手,风动之时枝叶上下摆动,好像在为路人指点方向。而树叶被吹起的间隙又恍惚有一角飞檐显露。延嗣暗道奇怪,正待定睛再看,不想那飞檐已如空气消失不见,只有参差斑驳、枝繁叶茂的老槐依然挺立。
飞檐一角轮廓分明,可眨眼却只见得树,怎得如此奇怪?这其中定有蹊跷。延嗣低头细思半晌,他举步来到槐树前伸手去分那枝叶,突听树内传来人声。人声如何会从树内传出?耳听声音渐近,延嗣慌忙闪身至旁的一棵树后,屏息凝神静待事变。
簌簌叶响,枝条中分,两个人影出现在延嗣的视线。这二人均中等身材,其中颇为壮实的那人四十开外,肤色黎黑、面目粗矿,须发浓密张结;腰跨弯刀、足踏筒靴,举手投足一派武人模样。另一个是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一身绸面长衫,侧耳细听壮汉说话之时,神态甚为恭谨,看样子好像管家模样。这二人自树中走出,一扇点缀着黄檐绿瓦的镂空雕花门立刻便显露了出来。
望着这扇极其隐秘的雕花门,延嗣惊诧不已。他正暗自思忖此门的用途,那二人却又对上了话。
那壮汉一双豹眼四下环顾了一番,伸手比划了脚下土地范围,看着那管家模样的人道:“斡尔朵?扎台阔合,涡鲁哈雅。”
“斡尔朵,扎罗。”管家点点头,指指前方,以手作圆道:“鲁尔花沫,沙利察陀利。”
“沙利察陀利?哈哈!”壮汉忽然爆发一阵大笑,竖起大拇指高声道:“陀利!陀利!”
中年管家见壮汉大笑,也附和的笑了笑,引着他向前走去。二人谈说着渐渐走远,树后的延嗣却没能听懂一言片语。他闪身而出,望着这二人的背影,心道,那壮汉相貌奇异,语言古怪,一看便知非中原人士。且他腰跨弯刀,足踏筒靴,一副武者之姿。武者?延嗣心念一动,难道他竟是辽人?看那引路的中年人对其甚为恭顺,这清源酒家果真便是他们的据点么?想起那日慧远大师来营探望父亲时带来的“辽军恐将大举南下”消息,延嗣震惊非常。
青衣人吩咐糜仁腾留此后院,目的是要将自己一众困住以便拖延中军以粮草补给雁门关。好毒的计!延嗣只觉恨火难平。他狠狠一捶树干,转身向众兵士歇脚的东跨院奔去。这时一点青灰伴随着“吱吱”声时现时隐的掠过树梢,延嗣心知正是小果。他抬起头,看着晃动不停的枝叶,将口一嘬,发出“嘘嘘”的哨音。枝叶停摆,灰影显现,毛茸茸的小果闪电般射向延嗣。延嗣伸臂一抱,不想抱了个空,随即却在脖劲处起了一阵瘙痒。
“小果,你又顽皮,下来!”延嗣口中斥着,双手环起猛地往后一圈,只听“吱吱”连叫,蹬踢后肢的小果被他紧箍在了手中。小果转动圆碌碌的大眼睛盯着延嗣,讨好般的又发出几声“吱吱”叫唤,这不由得令延嗣想起了每次向爹爹讨饶的情景。他摇摇头,正要将小果抱回怀中,忽然发现它的前肢牢牢抱着一枚硬果。此硬果卵形椭圆状,果壳一面的边缘长有短簇柔毛。望着硬果,延嗣心中不自禁的泛起几多难言的苦涩。这枚硬果并非产于中原,它名唤“胡桃”,乃月霞岛独有。当日飞琼与延嗣嬉游烟翠湖,曾将此果与延嗣赏玩嬉闹。现在它竟然出现在清源酒家,这让延嗣更加确定了先前猜想。
适才他见糜仁如此喜爱小果,便想到利用小果灵敏的嗅觉查探糜仁住处。且小果甚为通灵,它每每寻到食物,必定先抱回来给延嗣,好像希望与他一起分享。小果的灵性与可爱军中将士无一不喜,身为一军统帅的杨业也一样如是。他在教训延嗣“不可玩物丧志”的同时却也默许了儿子带同小果上路。此时小果自糜仁住处返回,又抱着一枚胡桃,这无巧不巧的便表明了糜仁与月霞岛的关联。
延嗣将小果放上一块山石,见它香甜的咀嚼胡桃,便坐下身默默思索着对策。糜仁的身份已经明了,余下的便只有那壮汉与青衣人。若想确认这两人的身份来历,便需亲往探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延嗣心中主意已定。他见啃食完胡桃的小果正以爪子梳理尾毛,便拍拍它的青灰背,眼望前方道:“小果,给我带路。”
小果凭着灵敏的嗅觉引着延嗣一路西走,为避开糜仁暗中安排的耳目也为免去无谓的是非,延嗣只拣僻静的绿荫甬道穿梭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垂花门前。延嗣谨慎的看看四周环境,转过身麻利的蹬上了身旁一棵梧桐。倚靠着粗壮的树枝,延嗣以手作盖,居高临下向内观察。门内正对延嗣的是一座刻竹绘梅的影壁,用以隔绝外人窥探。影壁之后是一幽静小院。这座小院又分内外二院,其间以月亮门相隔。外院装饰甚为简单,两旁各有一名持刀护院站立把守。
延嗣见这二人一个袒胸赤膊、赘肉横生,一个尖嘴猴腮、满脸麻子,心知这二人不好对付。他左思右想,忽然心生一计。他轻轻的顺树滑下,捡起地上一块砖石,瞄准影壁中央一朵极为漂亮的梅花猛地抛了出去。影壁受外力袭击,顿时“哗啦啦”的往下掉落碎砖。
“什么人!”一声大喝,袒胸赤膊的护院骂咧咧的出院来看,见得影壁被毁,他立刻向里喊道:“有刺客!老钱,你守着。我去搜!”说着他便提起刀在周围林中搜查了起来。
延嗣见他被自己引出,立刻隐入树荫,看看攀在树干上的小果,一指此人轻声道:“去!”
延嗣话音刚落,就见小果敏捷的窜下树,仿佛一只离弦的剑迅猛的向那护院飞射过去。那人正各处搜查,猛见一灰影闪过,立刻举刀去砍。哪知灰影速度极快,未等他举刀,已狠狠咬上了他的头顶。“哇呀!”那护院痛嚎一声,捂住血淋淋的头部“咕咚”栽倒在地,来回翻了几个身径自昏死过去。
那叫老钱的麻脸护院耳听同伴痛嚎,心知出了事。他顾不得去内院禀报,匆匆赶出来相救。就在这时,只见延嗣紧握手中砖瓦,抬手便是一式“抛砖引玉”。感觉有人偷袭,老钱慌忙举刀来挡。然而那砖就好像长了眼一样,夹着一股劲风直砸他的“檀中”穴。老钱避之不及,“啊”的一声惨叫,整个人顿似软皮蛇瘫软地上,再无声音。
延嗣恐怕迟则生变,迅速将二人拖至不远的一处假山前,然后找来两股粗绳,一端绕上山石,另一端牢牢捆绑于他们身上,接着又出手封住了这二人的周身大穴。一切事毕,延嗣抹去额上汗水,用力撕下一片衣角,以烧过的炭木匆匆写下“事变,警惕,待机”六个字,绑于小果腹下,抚抚它的背毛,又指指兵士们歇脚的东跨院,示意它前去送信。小果好像明白似的冲着延嗣连叫了三声,一闪身窜上树梢,眨眼便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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