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这一放心却忽略了坐中皇帝渐变阴沉的面色,只听皇帝淡声道:“朕瞧着杨卿似乎对潘卿之提议不甚赞同,杨卿不防说来。倘若宁远将军确有亵渎军威之行径,朕即便有心惜怜,亦决不姑息。”
皇帝这番令潘仁美暗自奸笑的话仿佛重锤击打的余下众人皆脸色骇变。延广四人跌跌撞撞冲出,全然不顾地拉着木然的延嗣‘咕咚’跪倒面容似有抽搐的杨业面前哀声痛求。
赵普万万没料到不过小小疏忽竟再次引起皇帝重重疑心,将老友置于刀锋边缘。望着竭力稳住身形的杨业,赵普只觉愧恨难当。他使劲一攥拳,跪倒皇帝面前道:“臣启陛下,国有国法,军有军律。臣以为杨将军此举正因敬遵皇命,恪守令法,故而对宁远将军错疏军纪一事多有苛责惩戒。杨将军向以铁纪治军称颂于朝,恳请陛下明鉴!”
赵普话音刚落,就只见皇帝眉锋微微挑起,随后便半眯了星眼。杨业鏖战官场多年,如何不知这正是皇帝动怒前的征兆?他与赵普知交数十年,深知其性情素来耿直果敢,亦曾为维护杨门一脉,不惜于朝中屡次冲撞龙颜,对此他早已是铭感五内,愧然于胸。他上前一步跪于赵普身侧道:“臣惶恐!臣祈陛下恕罪!”
皇帝并未问罪,也没叫起,只以眼光左右审视了赵普、杨业一番,接着拿起桌案上的一册卷籍随意翻看了几眼,然后起身来到桌侧,玩味似的摸着杨业那柄磨光了的乌金透龙枪,缓和了面色,看看二人哈哈一笑道:“二位爱卿平身。你二人与潘卿皆是朕之膀、臂,为我大宋披肝沥胆,殚精竭虑,朕欣慰得紧呐。”他说着又转向仍跪伏着的延嗣道:“朕秉承天意举良纳贤,似宁远将军这般的英雄少年朕着实怜惜喜爱,即便有些‘违逆’.......”他说到‘违逆’二字,有意无意的加重了语气,犀利的目光再一扫杨业继续道“即便有些‘违逆’之举朕也会再三审度,宽大为怀......杨卿这便收回奏疏罢。”
延广四人齐齐松了口气,拉着弟弟叩谢了皇恩,待要再叩谢父亲,却见杨业脸上重又罩上一层寒霜,甚至隐现着一丝绝然,兄弟们心头顿时一片冰凉,望着苍白着面颊的弟弟,一时竟都心痛如绞。
皇帝见杨业不语,不觉着恼。心道;杨业啊杨业,今日之事朕已卖足了面子给你,你却仍然做这般脸子给朕看,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把你杨业怎么样么?他重新走回案后坐定,漫不经心的拂拂衣袖淡言道:“杨卿是否还有异议?”
面对皇帝忽左忽右的态度,杨业深知天威难测。自己只要一处应答不妥便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朝野自古便如棋局,若想掌控,需得纵观全局,审时度势,进退得当。而今皇上这般不着痕迹的重重试探,正是意在‘敲山震虎’。既然如此,倒不如......杨业淡淡的看了延嗣一眼,一咬牙,狠下心肠道:“陛下,臣以为,天地方圆、世间万物皆有法可依,法不施,无以令。杨延嗣于国之法令多有怠慢妄违,臣唯有除其军籍方可令法有所依。杨延嗣犯此罪责亦因臣教不严所至,恳请陛下将臣一并治罪!”杨业说着,一撩战袍伏迄在地。
“杨业!”皇帝勃然变色,他怒而起身,一掌拍向桌边:“抗旨不遵,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杨业......”
“陛下息怒!”赵普眼见皇帝怒然勃色,慌忙躬身出列道:“杨将军虽言语多有冲撞,但其衷心可鉴上苍,恳请陛下恕其抗命之罪!”
潘仁美在旁阴笑连连,他正为杨业激怒皇帝而暗自擦掌得意:“杨业竟敢当面顶撞皇上,果然是个不怕死的主儿。不过......”潘仁美转念又一想:“前次杜青云造访,是说要将杨业人头留给辽主,此刻若他被皇上赐死,自己岂非便对辽主失了信?而辽主许诺自己的‘南府枢密使’也就生生化了泡影。杨业,你的人头还真是金贵啊。”
他想到这里便转了转眼珠,随在赵普身后跪倒道:“陛下息怒,臣以为梁国公所言极是,杨将军为我大宋国泰民安尽忠职守,立下赫赫战功,确是陛下不可多得之忠勇帅将。臣以为杨将军治军有方实因秉承先圣‘畜恩不倦,法若画一,则士无不服矣;先之以身,后之以人,则士无不勇矣。’之道,故而对宁远将军多严苛求全。陛下,臣有一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
“陛下惜才若渴,杨将军苛严治军,臣以为两者皆可顺应天意。即由陛下监审,杨将军主考,两相考较宁远将军武学才干。若宁远将军武学修为确有不凡,且能堪当大任,杨将军自然会仔细斟酌再三,将宁远将军重纳军中,以敬陛下惜才之苦心。反之,则......”潘仁美顿住,看看面无波澜的杨业笑笑:“老夫此意无非想取个折中之法,若杨将军觉着不妥,只当老夫没说便是。”
皇帝缓和了面色,心道:“杨业,你为了儿子,想出那些法子令朕措手不及,确也称得上‘用心良苦’,不过朕的兴趣倒也被你引了出来,朕还真想看看你还有什么高招。”他手捋胡须点点头:“潘卿这折中之法果然新奇。杨卿家,你意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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