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地望了一眼马路对面由图书馆改成的南长街小学的红色油漆大门。其右侧传达室的窗内黑着灯,左侧值班室内亮着灯光。那是他们一起上过四年学的地方;头两年的壹贰年级是是在北长街小学上的。寒假前,他们还是这里的戴帽儿初一学生。课间操上完,骑上紧南头东侧那间教室外的院墙,向筒子河中的划船游客招手,逗笑。或扔纸船、或抛纸飞机,送给搞对象的恋人们。有时人家高兴,还能满足他们狮子大开口的要求――接个吻;或是请他们下课跑出来,到西北角的浅水处,翻过护墙,跳到护堤上,扶接他们上船。过几分钟晃船搅水的瘾。然后,赶紧返航,上岸回校上课。
在家门口儿,校门口儿,还是头一次遇到玩真格儿的旱地恶人。
去年夏天,一对恋人又被他们骑在墙上,用甜言密语的诱饵给钩着了――穿一身绿衣服的高壮小伙儿,没有答应他们“叨kiss”的要求。因为白衣绿裙的女友坐在船头,而非与他并排而座,左右人手一浆地划船――离得远,不方便,人家又怕站起来走动时,弄不好会翻船。但痛快地答应了他们――过会儿船瘾、带我们玩儿会儿行吗?――的要求。让他俩那节课上得别提多高兴了。
下了课,他俩就往校门口儿跑。等到了护墙一望,人家还真没退船:在不远处西墙根儿的河面上,躲在从墙上长出的大柳树垂下来的浓密枝条的绿荫下,正聊天呢。见他们招手,招呼,便将船划了过来。他俩高高兴兴地喊着“蹭船去喽”,翻过护墙,等着从水浅的犄角处上船。可人家嫌远怕累,让他俩也往前走走。一直走到一尺多宽护堤的尽头――骑墙建的民宅的后墙根儿与学校高高院墙的交接死角处,人家船也刚好划到他们与人交谈、相约之处的下方。男人用外桨划水,将船的左舷靠在岩石壁上,接他们上船。当他们听话地坐在男女之间的横凳上,大哥用左手轻松地推了把墙,高声喊着他的船工号子:
“开船喽――傻冒儿们!”船便在他俩的笑声中离了岸......
“傻冒儿。给我站起来!”男人将一只船浆与船帮平行,躺放在上面,固定的铁环套着桨把儿;而另一只桨却从铁环中抽了出来,攥在他手中,长方形的木制桨叶对着他俩的鼻子。
他们乖乖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
“没钱还想坐船?人不大,还想看贴脸亲嘴儿?我让你们上河里跟鱼亲嘴儿去!信不信?”
“大哥,饶命!我们不会游泳。”小弟慌了,连忙冲着他摇手求饶。
“别介呀?大哥哥――您要是不答应我们,我们也不会下来的。我们没让您叼呀......”安地状着胆子讲理,好象人家应该是的。
“少他妈费话!上了船,你就认倒霉吧!”
女友在船头捂着嘴哈哈大笑。没想到男友给自己表演了一场正经戏――教育坏孩子!说话不算数的欺诈计谋,不知是否在事前已经讲好了,但从效果上来看,恐怕是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
“跳下去,全他妈的跳河里去。”
“大哥,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了!行行好儿吧!”雷弟被吓得快哭了,一个劲儿抱拳作揖。安地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抽搐!雷弟也是在为自己求生呀!
女友担心了,发话道:“行啦!回待儿再给他们淹着。”
“淹死活该!”男人说着,将船桨直插入水中,连攥桨把头儿的手也下水了,可似乎还没到底,他又挽起袖子,连胳膊也没入水中,过了肘部才停下。
“够这俩小丫的扑腾的!”
安地见他真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便扭头对那女青年说:“大姐,您跟大哥哥说说,放了我们吧!要不然,我们一嚷嚷,老师和同学全出来了,以为是你们要把我们抢走,吃肉呢!”
“哈哈……”女青年先是一愣,随后便用力睁大眼睛,笑了起来,双手拍在一起,不住地前俯后仰点着头,仿佛眼泪都快乐出来了。
“你以为你们是唐僧呢?连童子尿都没了吧?小丫的,还挺能拍唬人玩儿!”
“他们要是唐僧,我们不成白骨精了吗?啊!?阿弥陀佛!赶紧着――放生吧――把他们!”
女友笑得喘不过气来,指指河岸,对男友感叹着:“真逗死我了。”
“听见了吗?放生――给臭鱼、烂虾,乌龟、泥鳅、小王八,往水里一放,就不吃它们了。懂吗?让你们长长见识!”
男人抽出水中的船桨,随着水滴的滑落,露出了桨叶前端黑乎乎的油腻河泥,淌着黑汤儿;他将桨叶举到他俩的胸前,开心地笑着,说:
“闻闻,什么味儿?像不像你们的嘴?”
俩人向后躲闪。安地躲得慢,蹭了一鼻子。
“大哥大姐,我们错了,我们以后长记性,家长不给钱,我们再也不蹭船了。”安地眼睛湿润了。他怕人家再让他俩吃一口尝尝!便诚恳认错。
“这还像句人话!穷要穷出点儿志气来。蹭也不要紧,找熟人呀!连生人都敢招呼?你以为这是公共汽车呢?兜儿里带钱没有?”
俩人将所有的兜都里朝外地翻了出来了:空的。
“没有是吧?你们俩给我们表演一个‘叼kiss!’不是想跟大人和玩儿闹们学吗?”
俩人扭脸互视,小弟的脸红了起来,一看安地的样儿,忍不住咬着嘴唇笑出了声儿。
那女青年隔着他俩望着男友,捂着嘴,扭脸往别处瞧。男青年正冲她努嘴呢。
安地搂住小弟的脖子,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马上分开。不想让他惊恐羞怯的眼睛,照出自己脸上与他一样的红云来。
“对吗?大哥?这回行了吧!”
男青年看着小弟的黑脸蛋儿和安地的黑鼻子,开心地笑了。他指着船尾说:“问我呐?我哪儿懂呀?问你大姐!”
“讨厌!”女友大喊着,冲男友抬起右手的食指,手中垂着一块白色的手绢儿。她似乎再也看不过去了,也许是玩儿够了,也许是不知男友还会弄出什么花样儿翻新的恶作剧,让一场悠闲、浪漫的谈情说爱,变成替代家长与老师教学的滑稽课堂。便冲西岸的岩石护堤指着说:
“赶紧、赶紧的,让他们走吧!行吗?”
俩人回头看着那白净的方脸,尖下巴,明亮的一双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充满义气的方口皓齿,不禁充满感激地叫着:“好大姐了,谢谢您啦,谢谢您啦!”
“叮铃铃……”高墙上传出校园里上课的铃声,伴着杂乱的脚步和喊叫:“上完这节,回家吃饭去喽!”
“让他们俩喊报告,挨罚站去吧!”英俊白净的男青年,把船桨插回桨环中,开始往西北角的浅处划去。
俩人不住地哈腰点头地致谢;说着坚决悔改,下不为例之类的忏悔之词。等船到岸边,船头撞上了北墙,俩人才发现,那个浅滩早没于水下,只有船头最高,踩着它最容易蹬着墙缝间稍微突出的楞沿儿,抠着掉出灌浆的岩缝,爬上没顶的岩堤。但他们不好意思开口,让大姐让地儿。
靠墙的小弟踩着船帮子,扒住堤沿儿,使不上劲儿。安地连忙求大哥用桨杵外侧的河底,免得他托举小弟时,使船舷失去磨擦和支顶,被踩没入水中。
“还挺懂得爬墙玩儿的?一看就是他妈老蹭船玩儿练的!”
安地踩着船帮,被擦着脸上脏泥、露出仇恨目光的雷弟,伸手拉上了岩堤。一前一后地爬蹬上那块白色的花岗岩石的护墙头,跳到墙外地面儿上。安地转身冲船上的一对恋人摆摆手,说了声“谢谢大哥大姐。”就往校门口儿跑。可回头一看雷弟,正低着头在地上踅摸大块碎石呢。
“赶紧上课去吧!”他冲雷弟喊着。
“等会儿,急什么?我给那男的鞠个躬,送点儿礼物。”
安地跑回墙边,冲着那个男人往河里扬着手:“快点儿往回划,要下流星雨了啦!”
“什么?”男青年已将船划离了北岸,但离不开雷弟的有效杀伤范围。他扭头侧耳地向安地问着:“还想坐会儿?”
语音未落,一把碎石已经落在了船的周围。只听女青年惊恐地叫了一声,回头向岸上望着,哭笑不得地睁大了双眼。安地觉得,那双眼有点儿象胡同里的婵姐,只是没有她那么泼辣;但开朗大方的一面,却很像。
雷弟蹲在护墙下,露出半个脑袋,看清船的方位,便往回退,助跑、出手、下蹲,向投掷标枪的运动员一样,既打击了目标,又保护了自己,让低处河面上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是何人所为。
“小丫挺的。一会儿我上你们学校堵你小兔崽子去!你等着。”
“来呀,有本事!”雷弟站了起来,推开安地阻拦的手臂,将一块半砖头狠狠地向船抛去,落在了船的右外侧,溅了男人一身水。
“我等着你丫的!说话不算数――耍赖、臭讹!找人打你丫的。大姐,小心这小子骗你!别跟他好了!”雷弟冲河中大喊着。
“走吧,魔怔。”安地擦着鼻子,心事重重地拉着雷弟:“成啦!跟你好,行吧!”虽然嘴上这么讲,可他心里认为,雷弟讲得有道理。
“x你大爷的――敢拿咱俩耍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