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海墙-第十二章 平板车上的裸尸和尿海里的蚂蚁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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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平板车上的裸尸和尿海里的蚂蚁(1 / 2)

“不知道这样的一个麻奶奶啊,是怎么变成大坏蛋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躺到三个轮子的平板车上睡觉的,还光着身子,盖着一层湿塑料布的透明被子。我当时怎么也闹不明白,胡同里的红卫兵为什么要把那吓人的平板车,非停在我们家和洋洋家门口中间不可,再往南面倒着推一个车长那么远的距离,就是她自己家的门洞外面了。难道他们知道奶奶给她扎过、挤过头上血的事?还是知道我喊过她麻奶奶,给她送过糊涂的事?还是洋洋家的人也跟麻奶奶好过,让他们发现了,人家要让我们好好看看跟她好的下场?

“车是从南边胡同推进来的。麻奶奶仰卧在车头朝北的车板上。长方形的塑料布像一块半透明的床单盖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上。她的脚伸向车座,没有踩着;头朝南,头顶快到车尾了。看上去,可比平常穿着衣服推车走路时高大多了;头顶上、脑门和耳朵上面、前面,已经没有长头发了,而是留着没被剃干净的坑坑洼洼的短发根;用大人们的话说,就像狗啃的一样。我们几个欢蹦乱跳的孩子,前后左右地跟着车走,一看它停到我家门口了,面对着不断围拢过来的邻居,我赶紧跑回了自家院里。一圈好几层的围观邻居,我不敢,也不愿走出院门去看。我站在院门口的里面,正对着车左边的大轱辘,能看见麻奶奶的身子很白,胸部和肚子有点高,她根本就没有穿着衣服的时候那么臃肿。奶奶站在我身后,双手用力攥了一把我的肩膀。我仰头一看,她的眼圈红了,直勾勾地看了一眼门外,低下头骂了一句‘畜驴’,就转身回屋里去了。洋洋隔着板车站在我对面,正垫着脚尖从头到脚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麻奶奶。

“除了中间隆起的肚皮下部隐约有些发黑发暗,其他的地方多是黄得发白的肉色。可仔细看,就能看到,那里面许多地方有青紫色的包块和红色的伤痕。尤其是脸上,肿起来好几个包。即便是隔着雨布也能看到那被水泡得发胖的脸,简直像站在她头顶前面仔细看着的小兵说的:这脑袋,都成大猪头了嘿。小兵说这话时,好像看够了她的头发,正伸长脖子看她塑料布底下的脸呢。由于胡同里的路面要比院子里高,我赶紧走到院门槛,踮起脚尖也去看。但只能看见她左眼,它终于睁着眼给老天爷看了。不过,那已变成了一个比眯缝着的眼缝宽些的口子。

“血,不知道是从鼻子里还是眼睛或耳朵里流出来的,混在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的东西,从塑料布下面的脸上、头发上滴到三轮车的尾部平板上,又慢慢的顺着看不清的木板缝隙里垂下来的一绺头发滴落到地上,把地上溅成了一小片湿地。一只蚂蚁经过,停了一下,绕开它陌生的血腥湖泊走了。发稍滴下来的血水越来越少,就像停水时候的水笼头终于要空了一样;可那时的水笼头的喉管里还会发出一两声咕噜咕噜的倒气声,而不管我心里呼唤多少声麻奶奶,她都没有一点点声响。一阵轻风吹来,那头上外侧的塑料布角随着风微微翘起又落下,就像快烧尽的蜡烛芯一样抖动了几下。周围的女孩子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哎哟妈爷,吓得大人孩子开始后撤,不是你拉我的手,就是她抱你的胳膊,彼此相互壮着胆子,驱赶一下惊恐和不安。车板下微摇的发稍渐渐松散开来……

“‘这麻老帮子。装的多像真的呀?隐藏的多深啊?敢跟我们六中的红卫兵玩儿空城计?等着抄家吧你――老不死的东西!’

“这是一位家住胡同北边、身材高大、皮肤白净的大哥哥在说话。他站在小兵的身后,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下面穿了一条绿色的军裤,手里攥着一条对折的红棕色的皮带。他边说边用黄色带五角星的皮带扣在麻奶奶头上面晃荡。可能他是怕她听不见自己的话或是装睡吧,还用那铜扣使劲抽打了几下她头旁边的车板。嘣、啪、咚的不同响声,伴着塑料布的抖动和铜扣砸到钉子时偶尔飞出的火星,能让人们想象得到、感受得到麻老帮子活活挨打时的真实力度!虽然那声音没有用脚使劲跺地的震人,可它比淘气孩子们的跺脚声吓人多了。皮带头抽打塑料布溅起来的水珠,让离得最近的人皱眉仰身、抬手遮挡着往后面躲闪着。后来,不知谁给这个大哥取了个外号:毛主席的红阎王。

“一只苍蝇落在我的鼻尖上,一会儿又落在我的眼皮上,很痒痒。我闭上眼举手去挠的时候,手却被抓住了。我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洋洋从三轮车尾巴低下钻了过来。他哈着腰对我小声说:去茅房吗?我一边点头,一边望着车板低下那绺被他碰得直摇晃的头发犯愣,抓住他的手小声问:她疼不疼呀?

“傻冒。洋洋低声骂了一句,拉着我走出院门,下巴贴着车帮,从我家院墙与车的夹缝里往北边挪步。我从塑料布与车板间的缝隙里,看见麻奶奶像牛奶一样白的左腿上,有好几道青紫色的血印子。头一抬起来,看见北面也有不少看热闹的大人和孩子。我被他们临时转移的视线扫得脸直发热。一走到人群的身后,我和洋洋不约而同地使劲喘气。长长的吐了口气后,他说,他刚才也问他海哥同样的话了。海哥骂他傻冒。说人死如灯灭,醒不了了都,那儿还知道疼呀?一不怕打,二不怕烧。还能怕疼?

“我们沿着右手边那道红砖院墙往北走。那墙很高,里面生长着高大馋人的桑葚树和榆树――榆钱儿,那时也是好吃的东西啊!九哥就管它叫榆钱肉!听大人讲,墙里面是机关宿舍的大院子。墙外面对着的则是低矮的民房和院墙。这墙走到胡同北头的电线杆子,就往东面拐了一个直角弯;往东不到十米远,又往北拐一个直角弯,继续往前延伸。在它东西向的这段墙的中央偏下的墙面东侧,有一片长方形黑色凸起的宣传墙;就像学校里的黑板那么大。那墙上已经没有了一男一女的叔叔阿姨学老三篇的粉笔宣传画,整个墙面虽然有不少裂痕,但和糟得掉渣的背衬红砖墙相比,还显得比较干净整齐。

“在这个拐弯处的角落里,盖起了一个新厕所。成了胡同里唯一可以跟麻奶奶的大北房叫板的建筑。虽说那年代政治挂帅,可为了民便、民粪问题,把宣传墙都给牺牲掉了,实在是难能可贵!您想啊,近百人的一条胡同,只有一个厕所哪行?这新厕所,西边是女厕,东边是男厕。中间那段男女有别的隔断墙,把那块板报墙的西侧给盖住了一部分。它前面对着的是男厕所的后山墙,墙根低下是个长方形的水泥尿池。平常我们都爱踩在尿池沿上撒尿。一个是站在上面可以摇晃身子,好玩;一个是渴望身高快些赶上长得高的大哥哥们,长大!隔断墙西面也是个东西向的过道,只是比我们这边短多了。它是由女厕所的前脸墙与机关大院的墙相对夹成的。女厕所的门,冲南边,开在与男厕所后山墙平行的墙上。男厕的门,则开在东边的山墙上,与东边的大院墙之间有一米多宽的过道。所以,男女两人,同样憋一泡屎,如果内急的程度是一样的,出发点也是一样的,要想赶紧上厕所解放肚子,等女的蹲下了,那男的还得跑过女厕后面、男厕正面的墙根,拐入夹道,才能进门。探头一看,满座,得,您就得英国首都――‘轮蹲’的干活;如果你括约肌再没有足够收缩、包容、封堵的力量,来不及掉头跑南头的厕所去了,那你不拉尿池子里去,可能就得憋得浑身发冷地拉裤兜子里了。所以,夏天呀,这尿池子里面经常会有一两堆儿小屎橛子,还有包裹着白色粘痰似的透明橡胶套。冬天呢,池子内外还会有一堆堆纸的灰烬和烟屁股,那是大人们给故去的亲人烧的纸钱,敬的烟。有胆大的,就在厕所海墙间的空地上烧;要是引来了解放军叔叔,他们赶紧红着眼和脸,点头哈腰、立正敬礼、抱拳作揖,用提前准备好的土簸箕把黑白黄相间的纸钱和灰烬搓起来,转移到尿池外的墙角里去。

“可是,谁想得到啊,就这么个破旧脏臊的犄角旮旯,也能把整条胡同给闹翻了天!

“我和洋洋牵着手走。你捏我一下手指,我掐你一下手指,在疼痛的感觉里体会着――死!体会着它对知觉的剥削,对痛苦的优待,对睡觉的宽大,对挨打受骂的顽强抗拒!正胡说着麻奶奶光着屁股躺大街上,再也不用怕疼、怕害臊了,就听到一声咳嗽。扭脸抬头一看,迎面走来了洋洋的表叔。他带着一副白边眼睛,右手里夹着一根烟,正神情严肃地微低着头看我们。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神情。他虽然冲我们俩微微咧嘴笑着,可一想到刚才我俩说的话,就觉得那是一种让人害臊的无声批评。洋洋叫了一声大表叔,我也跟着叫。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洋洋不问自答地说,我们上厕所。他脸上的笑还在,可口气却变得严厉了,劝告我们不许瞎跑,上完茅房赶紧回家。还不许再围着放麻奶奶的车看了,因为看多了,夜里会做噩梦!

“我俩乖乖地大声答应着。心里为他没追究我俩刚才说的烂话感到高兴。等走到女厕所外面的电线杆子底下,洋洋停住了脚步。电线杆子北边和西边是块开阔的地方。北边一个大院落的南墙和南边一个小院子北房的后山墙,把这里隔出了一个大约多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空场。北院的南院墙往西延伸,然后往北拐,从拐弯的墙角开始就变成了西院墙,它离海墙的距离要比南边北房的西山墙更近一些,与海墙相对而形成的夹道是笔直的;南边的西山墙有点斜,它与海墙之间形成的夹道比较隐蔽。解放军叔叔就在南边的夹道里巡逻。人家要是贴着西山墙站着,你在夹道口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洋洋拉着我往西走了两步,就把身子躲进了南院后山墙的后面,让大表叔看不见我们了。他探出头去看了一眼他大表叔,我也跟着在他身后去看。只见他站住不走了,低下头看着地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呢。那里除了他自己歪斜的躺在地上的影子,没有什么东西。但是,那高大的身影好像为我们挡住了离得不远的死亡,还有死亡者堵在我们两家院门口的尴尬,让我们与悲惨的视界之间又多了一道活生生的亲人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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