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她要开始为大学生活作准备了,她一定要给自己加两套衣服,柜子里全是过去的虚构作品,陈旧的料子和逼近死亡的颜色一直影响着她的情绪。听说是快要倒闭的服装厂最后加工的一批产品,它让她现出那滑稽可笑的模样。衣服上的每一个纽扣都会使人感到颓废,像趴在上面的几个毒蘑菇,时刻准备要吞噬她,吞噬她的肉体和灵魂。它们与下水道里成群结队的老鼠狼狈为奸,成天虎视耽耽地看着大街上两条腿走路的所谓的高级动物,多年来它们已经练就了一身专食人肉的本领,它们时常期待一场大瘟疫的发生,这样的话,它们就可以亲吻那些正在溃烂的玻璃眼睛,把天下据为己有。
林夕阳在回家的路上发现铺天盖地的橡胶套子像死鱼眼睛,它们在臭气熏天的臭水沟里肆无忌惮地翻鱼肚白,那里成了老鼠的天堂,它们每天发狂地交媾、繁殖,把黑豆一样的粪便拉在大路上。林夕阳想,把这堆鼠粪埋葬起来再加一个坟冢,这绝对是她告别死亡命运的一种最佳形式。
第八章
林夕阳把九月一日定为自己的解放日。在这之前,她已经连续几个晚上都彻夜失眠。她终于要离开这座肮脏的城镇,离开校长色迷迷的眼睛,离开婆婆的魔掌了。她无比畅快地想着,离开这个小镇后,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九月一日一大清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拖着行李箱逃出了门。她的男人东方先生这会儿正在别处眠花宿柳。
洒水车疯了似的尖叫起来,一场暴风雨很快就将乌堡镇浇透了。这个头脑简单的疯子,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扭扭捏捏,把街道搞得更加污浊不堪。
林夕阳看到洒水车就要冲过来了,她撒腿就往车站跑。车站是这个镇最辉煌的建筑,镇上的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一堆废墟上建了几间空房子。空房子歪歪扭扭的,像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周围围是臭气熏天的垃圾。一群人站在这堆屎中间,皱着眉头,把鼻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像老鼠一样到处逃窜。
天气太闷热了,阴沟里的水翻滚起来,臭气一阵阵地往外冒。车还没停稳,蜂拥而至的学生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狭窄的门缝里挤。尖叫声从燥热的空气里传来,像濒临死亡时发出的惨烈呼救,洒水车把屙到一半的尿吓得倒退回去了,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疲于奔命的人,他们在拥挤的道上奔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们存在的价值。
人群中有人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一只脚被踩烂了,那只脚的主人把血淋淋的脚伸向空中,坐在一堆新鲜的牛粪上呼天抢地,浑身的衣服被汗水和泪水浸透。她的哭声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她把身子缩成一团,像一只身上被撒满了盐的鼻滴虫。一群人仍往狭窄的门缝里挤。他们不断地奔跑、嚎叫、呻吟,像蚂蚁似的涌向一个地方,马上又像蚂蚁似的从一个地方散开,然后一窝蜂似的朝一个地方倾倒。他们在表演一出滑稽剧,走到哪里都有类似的滑稽剧演出,剧中没有主角也没有配角。一群乱糟糟的人,把脑袋都挤掉了,恨不得把同类吃到肚子里。
乌堡镇早晨的空气中浓重的花粉味在人群中飞舞。一夜之间,天下无数只毒蜘蛛在世界版图上结了一张巨大的网,网上垂挂着无数只蛀虫、酒、毒品、兴奋剂、麻醉剂和艾滋病病毒,它们一起混合在一个现代易拉罐里。杀虫剂到哪里去了?老牌的敌敌畏杀死地球上最后一个女人后失去了威力,它对那些毒蜘蛛一点效果也没有,还招致了一阵嘲笑。他们把嘴巴都笑歪了,舌头垂掉在脚下。蜘蛛网最后被人为地捅破了,破了无数个窟窿,那些易拉罐纷纷往下坠落,没有山脉、没有树木、没有河流,一切障碍物都被消除了。在人类脚下,这些易拉罐排着整齐的队伍汹涌地朝一群患有严重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和动物狂躁症的女人身上碾过。地上血肉横飞。无数只苍蝇在空中狂乱交尾。
林夕阳有些自鸣得意,马上这一切都不属于她了。她看着伸向空中的绣花脚。脚的主人长着一副漂亮的脸蛋,但她的脸现在难看地扭曲着,穿着迷你裙,中间露出大半截肚皮,紫色的肚脐眼朝天空放射它无穷的威力。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红色的蕾丝丁字裤,根本没来得及穿长统丝袜,两条大腿在空中无所畏惧地晃荡着应该说,这是一个极其时髦的女孩,她躺在地上执意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胡乱地抓着一把臭气熏天的钞票,笑得像个疯子。一种复杂的感情吞噬着她,使得她一下子就确定了这个女孩的身份。她把自己打扮成一只野鸡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成了引诱雄性动物的高手,只要一有机会她们就要男人往她们裤裆里塞钞票。她和她类似的女人们毫无廉耻地占有着镇上的男人。
林夕阳感到身体上的某个器官抖动了几下,厌恶感混合着其他的感觉一起汹涌地奔向她,在她熟悉的小路上奔走呼告。她的脸憋得通红,谁都不希望在这个堆满尸体的火葬场让自己的器官无端地受到威胁。她趴在地上疯狂地呕吐起来,她的呕吐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人们各忙各的,生怕挤不到爬满街道的公交车上而误了他们的人生大事。
这次呕吐并没有将林夕阳的力量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它把最精彩的部分留在了后面。这使得她更加难受,她把一颗无奈的脑袋仰向天空,要是晚一点出门就不会那么遭罪了,至少她男人会满身腥臊味地从按摩房里奔出来把她安全地送上车。在他寻找报仇机会时,机会终于来了,几个人伙同他发了公司的一笔钱财,然后他干脆辞职回家了,准备和推销员对着干,一定把虚张声势的乌堡镇搞得热火朝天。
林夕阳想,要是等他把这些繁琐的工作程序做完,她的学习计划可能要泡汤了。
一双眼睛径直朝她射过来,她顺着他的目光往右边看去,右边是一堵用红色油漆涂抹的墙。林夕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靠着一堵红色的围墙。她诧异地看着已经向她俯视下来的脸。这张比她年轻几岁的脸却露出冷峻而不动声色的浅笑,好像一切他都不在乎,但一切又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对着那堵墙吹了一声口哨,啃着硬硬的指甲说,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到哪里去?
林夕阳抬起头,她看到了两撇漂亮的小胡子。这胡子让他看起来有些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