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子出去不久,江波便请来了刘光棍,堂屋里于是一阵乱。江波抽空进卧室来,陪着我伤心流泪,却把什么事情都交给了涛子。涛子也不客气,在伯伯、伯娘和婶婶的帮助下,像模像样地分派这,分派那。
不久,叔叔也请来了巫师班,我再不能只顾伤心哭泣,只得强挣着起床,到涛子手里要事情做。
涛子准备了一个本子,把该购买的东西,该做的支出,该请的人手,每个人负责做的事等等,都做了记录,竟然也能像婆婆那样,把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他开了婆婆管钱的箱子,一切支应暂时都从婆婆的积蓄里面出。
我问他我做什么,他看了看我,又想了想,皱眉说:“你就接待客人吧,有上妈妈灵前哭的,你陪一下,劝一下就行了,别的事不用操心。”
我没想他竟给我这么个活儿干,不过想想也觉得挺满意的,毕竟自己什么都不会,成天只知道抹眼泪,这陪哭、劝哭的事,也只有我去做才最合适。
棺材买回来了,婆婆也在伯娘和婶婶一番精心却又伤心的梳妆之后,殓进了棺材。灵堂设了起来,灵位供了起来,地灯点了起来,香蜡纸烛也都燃了起来。我披麻戴孝,跪在婆婆灵前,给灯添油,往盆里烧纸。客人来了,我便出门去跪接。来的如果是女客,她们通常会到灵前来放声一哭。她们从衣兜里掏出一方手帕,将眼睛一蒙,放声一嚎,便“我的――xx啊――”抑扬顿挫地哭了起来。说是哭,不如说是唱,有词有调的,宛转悲哀。哭得一会儿,便有人来劝:“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便――”客人往往假作不肯,但禁不住再三相劝,也就收了手帕,说着话出去了。客人的哭多半都是假哭,哭完便能笑出声来。可我却自来多感,见不得人哭,加之来人哭的是我的婆婆,又捶胸顿足地哭得那么逼真,所以我常常被勾起无穷的悲伤痛苦,真陪着她们一起哭起来。她们是假哭,我却是真哭,哭婆婆,哭自己,哭现实,哭命运,直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往往客人被劝住了,我却无法停下。人到伤心处,劝都劝不了,往往哭得天昏地暗,人神俱悲。由于天天这样哭,我的身体很快便垮了,既睡不好觉,又吃不下饭,眼睛肿了,嗓子也哑了。
婶婶心疼我,一天中午,她见周围人少,便私下劝我说:“小静,你别天天这样哭,这样对你和孩子的身体都不好。你没看你都哭成什么样了,脸都瘦了一圈,两边脸颧骨都翘起来了,你知道吗?”
“婶,我知道你心疼我!”我悲哀地说,“可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难受,我忍不住你知道吗?”
“小静,你婶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晓得你心里有多难受呢?可再难受咱们也要忍住,知道吗?将息身体要紧,你还怀着孩子,明白吗?”
“我要是没怀这孩子就好了!”我痛苦地道。是啊,要没怀上江波的孩子该有多好,狠一狠心,就可以远走天涯海角,从此不再克死任何人!
“别说这种气话!”婶婶疼惜地道,“你的心思婶婶明白,那些迷信的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可我能不往心里去吗?虽然没人当我面说什么,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却都怪怪的,私下不知道都说我什么了!
我和婶婶正说着话,突听外面一阵喧嚷,忙和婶婶出去看。却见邻居何婶子提了口只剩半边的铁锅闯进院子来,哭天杀地的要找江波。
每次看见何婶子,我的心里都禁不住发怵。这老太婆男人死得早,脾气古怪,最爱背后说人闲话,当面骂人全家,全村没人不忌惮她那张嘴的。今天她提口破锅来找江波,不晓得又哪河水冲了她家的龙王庙。
江波到坟地挖墓穴去了,没奈何,我只好硬着头皮过去问:“何婶,你这是干啥呀?”
何婶子见了我,忙一手抓住我,哀哀地,唱哭孝歌一样哭诉道:“小静诶,管一管你家那遭天杀的小叔子嘛,不是我挤你妈下崖的哟,他拿扁担砸我的煮饭锅干啥子嘛?”
敢情是涛子砸了人家的锅!不过却难以让人相信,涛子是营办妈妈丧事的总管,里里外外多少事啊?哪会有闲情去砸她家的锅呢?再说,何婶子的儿子曲子还被请来帮忙了呢,涛子怎么可能跑她家去砸东西呢?我不肯信,哑着嗓子问:“何婶,你说什么哦?哪个砸了你的锅哟?”
见我动问,何婶子立即不嚎了,回答道:“还有哪个?你家那个背时兄弟江涛子嘛!不晓得他狗日的吃错了什么药,刚才像疯狗一样闯进我家,拿起扁担见什么就砸什么,我一口上好的锅,被他两扁担便砸成了这个样子!我可只有这么一口煮饭锅,小静啊,你家可得赔我――”
“好你个何喇叭,格老子还敢跑我家来告我状,再吃我一扁担!”何婶子正声泪俱下诉说涛子的“罪行”,却见涛子扛着扁担恨恨不平地跑了回来,一见何婶子,立即高扬扁担,作势要砸。何婶子吓得老脸变色,慌忙躲到我身后,躬腰驼背的像只老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