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美丽而诡异。
小小的三室一厅,被隔成五个房间。除了大厅,每个房间都塞满了人。乱糟糟的蚊帐
挂满铁架子的上下铺,塞满家俱的空间,脏乱而污浊的书桌,厚厚的灰尘在窗外凝结成带着纹路的沟墘。
没人和我这处长的儿子打招呼。几个酣睡着的人忽然醒了过来,用眼睛最白的那一部分瞄了眼,然后继续往床上一倒,又睡了过去。
我将大包小包往床底下一放,将房间内唯一一张书桌抹了抹,便推开窗户,深深呼了一口气。
窗户外,阳光第一次如此明媚,和苦逼的lesulis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古老迷人的花都巴黎尽收眼底,绿茵浓郁;到处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的路口;埃菲尔铁塔高耸入云,近在咫尺;塞纳河在一望无际湛蓝色的天空下静静流淌。
忽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那个女人,还在医院里。”
原来是阿标。
我侧目瞄了瞄女人跳楼的窗口,回过头问:“那谁照顾她?”
“是我们这些人轮流去。哎……”阿标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是学法律的,有没有认识的律师?问你几个问题,可以么?”
若是以前,我一定会说法国法律和中国不一样。但此时,竟不假思索点点头。
阿标抽了口烟道:“我们不像你,是个留学生。我们只能偷渡过来法国。这个女人花了十几万人民币,倾家荡产,可是过来以后也不找工作,整天不知道干嘛,到现在也没有正式的身份!如果她被抓,就要被遣送。我们看她孤苦伶仃的,出于人道,帮她找了个工作。她自己天天迟到,天天不上班,被餐馆辞掉,还怪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说她是亲戚,编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但是这个女人……哎!”
“怎么了?”
“她在国内有个老公。但是她老公乱搞男女关系。乱搞男女关系的后果,就是他们已经没有关系。可是……”阿标嘴角哼了一声道:“现在这个女人跳楼了,她老公却来了法国。专门找我们要生活费。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男人的用心……哎……哪里有这样的贱人?”
我问道:“那可以不给他啊?”
“他威胁我们,说如果不给他1万欧生活费和营养费,就就告我没有尽照顾义务!告我容留非法移民,纵容偷渡!操!这个男人认识挺多的蛇头。关系嘛也有。我是怕……”
“怕什么?”
“怕他真的去找警察啊!”
我问:“那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阿标抽了口烟:“在法国这5年,算白呆了。”
我惊呼起来:“这么严重?!”
“那当然。而且,还不知道要不要判刑。我总不能现在让客人全部搬家。”
“那判刑的后果是什么?”
阿标说道:“可能会关个几年,或者交些罚款。”
“那罚款大概交多少?”
阿标忽然瞄了我一眼:“我怎么感觉不太像我在问你,好像是你在问我?”
“哦,”我回过神来:“你继续……你继续……”
阿标一边说着,脸上蹦起了红色的筋。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愤慨处,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语言,便随口而出一个言简意赅的“操”字。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和阿标一样,也是纯正的偷渡客。他们都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翻过铁丝网,穿过中国北部边境,从内蒙古辗转乌克兰,途径白俄罗斯,波兰和德国,历时大半年,终于到达法国。到达法国时,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蛇头搜刮一空。那个女人的残疾便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每当提起这些事,阿标总会拿出以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明显肥胖,啤酒肚,双下巴,一个典型的胖子,和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阿标在餐馆里打工,做的是后厨。从偷渡到现在,这么5年时间,他从来都两点一线,不敢去有警察的地方,银行开不了户,不敢娱乐,不敢消费,餐馆厨房那又脏又臭的巴掌大的地儿,几乎就是他的第二个蜗居场所。但阿标却引以为傲,说他自己就是华侨的代表,撑着国内的亲戚们,那些亲戚都将他像神一样供着。
……
几天上下铺的群居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大学本科时。只不过舍友都从青春踌躇的大学生变成了经历沧桑的偷渡客;聊的话题也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变成了粗俗的笑话和无聊的段子。
早上不到9点,我便醒来。睡在上铺,天花板几乎顶到了鼻子,一阵阵刺鼻的石灰味和烟味飘散在这密闭的房间。肺疼得厉害,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依然笼罩在一片晨雾中的巴黎,有种迷人的安静。望向窗外,几栋白色的小洋楼在目光所及之处闪着灯光,印在墙上血红的“十”字如此鲜艳,就像晨雾中绽放的花朵。
那便是离美丽城仅两个地铁站的医院。跳楼的女人就在这家医院里。
今天是和女人约好去医院探望的日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我昨晚竟有些失眠。
我迅速穿好衣服,刚拉开房间的门。阿标已经早早洗漱完毕,站在大厅门口。这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今天穿得如此整齐,西装西裤白衬衫,头发也用摩丝喷得雪亮,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初次见面的邋遢的房东。
阿标将我拉到一边:“看看那个女人,你就清楚状况了。”
“明白了。”我点点头,巡视了一周,道:“要不要带点水果?”
“家里还有些烂苹果什么的。”阿标笑了笑。
前往医院的路上,地铁车厢出奇空旷,阳光从窗户斜斜射来,照在光影朦胧的车厢内。眼前的阿标虽然涂了摩丝,甚至打了爽肤水,可那张毛孔粗大泛着油光的憔悴的脸上,还是清晰可见两个硕大的深黑色眼圈,和一道道清晰呈现的皱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鬓角的白发。
两个车站的距离,不过十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