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几个人歪歪斜斜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他们接过那身影手中的餐袋,飞身跨上摩托车,一阵喧哗的噪音之后,只剩下门前飘散在空中的蓝色尾气。
我走上前,餐厅耀眼的灯火照在肥硕的身影上。
“老板娘,您好,我是白杉。我刚刚看了《故事会》,我肚子有些饿,能不能先吃会儿饭?”
——先别吃。先送几单,等下再吃。
“可是老板娘,我附近不熟……”
——不熟?前几天都叫你去熟悉地图,现在还不熟?一个留学生连看地图的能力都没有?!还留什么学?!
——“老板娘,好像可以百度一下”
老板娘瞪了我一眼,把打包盒往摩托车上一放,便转身走回餐厅里。
路灯的光影将我照出一个淡淡的圆,圆的中央,是打包盒上升起的阵阵雾气,飘过一阵令人垂涎三尺的怡人清香。湿漉漉的空气,鼻孔里一阵痉挛,呼吸声在头盔里就像开了十倍的音响那般轰鸣。黑暗中似乎有些阵阵的笑声,如此熟悉而刺耳,仿佛在说:“哟,连饭都没吃,就要干活了,好像一条勤快的狗啊!”
我恶狠狠地瞪了餐厅一眼,将摩托车蹬去了脚架,又将视线挪回手里的小票上。
装订整齐的几张小票,摸起来滑溜溜的,名字清晰可见,沾着些许油渍,黏在一起。我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看了几张。也不知道哪些该死的家伙会第一个听到我的“hello”。
忽然,一张夹在其中的小票引起了我的注意。
虽然字迹湿润得有些模糊,我还是一眼就看到那个如此熟悉的名字,那个几乎印在
脑海中的英文字母:“elodie!”
什么?!
这个人……是……!
我赶忙将头盔摘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停止在无边无际的夜里,那薰衣草香的桔红色的头发,那温柔的霓虹灯……平静的冰冷的夜里好像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温暖的人,她笑脸盈盈地走来,柔曼的身材,漂亮的双眼带着深邃的雾气,仿佛清澈而柔美的湖。
尼玛……怎么可能呢?!
我用力揉揉双眼。
16区?!
爱乐迪?
是这个人,这个和打着石膏的我跳舞的人!是这个让自己手足无措的人!
我一边又一遍地看着拼写的字母:elodie!
爱乐迪!
还有她的电话号码!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前几日,还在淑君老师的办公室苦苦纠结,这会儿竟然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在这里!再也不要找假洋鬼子苦苦哀求了!苍天有眼呐!
我二话不说,拽紧小单,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拿起钥匙,便一个猛子踩响了摩托车的油门,头也不回冲进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一路僻静,未曾想令富人们蜂拥而至的16区的夜竟然如此稀疏平常。
没有一字排开火光缭绕的路边摊,没有吆喝着喊客的门店,也没有好闻的烤肉味儿,更没有爸爸是李刚的城管,只有川流不息的车辆,装修别致的庭院,豪华气派的城堡,鳞次栉比的高楼。
我停稳摩托车,从车上迈下步子,将餐包小心翼翼提下。
装修雅致的小区刮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冷的风,从他厚重的大衣里像蚯蚓一般钻入体内。到处都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壁画。壁画上,那些抽象的表情如此刺眼,仿佛里头随时会窜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生物,跑到面前说:“她是法国巴黎16区里的富豪,而你只不过是个送餐的。”
“送餐的……”我忽然感觉心胸狭闷,一股自卑的情绪不仅弥散开来。但无论如何,我毕竟是看过《故事会》的人。我脑袋里又浮现出那个热血沸腾的夜晚,在霓虹灯下将这漂亮而高雅的女人搂进怀里的夜晚……可谓餐在巴黎送,花在粪中留。
我正想着,忽然前方不远处,一扇蓝色的门出现我的视线里。
我蹑手蹑脚,悄无声息走到门边——门后是不是那个红色头发的爱乐迪?是不是有着长长睫毛说着中文的爱乐迪?
呼呼的风,冰冷的灯。
没错!
elodie!
我咬紧了双唇,深呼吸一口气,抬起了沉甸甸的手。
悠长而刺耳的铃声像密林里惊起的枪声,刺破了小区的安静。
叮……
几秒后,一个兴怏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bonsoir。c’estqui(晚上好,谁)?”
“livreur(外卖员)”!我清清嗓门。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楼道堕入无休止的宁静。
睡衣、红唇、惺忪的眼、湿漉的头发、成熟的高跟鞋,手上还捧着一块蛋糕。昏暗的灯光下照射出一副曼妙身躯的轮廓。
“merci(谢谢)!”眼前这个女人连头也没抬,匆匆往我手里塞了一把零钱。
“爱乐迪!”见女人正要关门,我禁不住抢声道:“是我!”
女人猛地抬起头,双眼里仿佛写着四个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爱乐迪瞪着我片刻,一丝惊喜从她眼里闪现,凝固了的脸上又泛起了迷人的笑意:“怎么是你?”她用熟练的中文问。
“我刚找了个工作,在这附近送外卖!”
“真的是你!”爱乐迪叫道。
“是我!”
“你是谁?”
我叫道:“我是白杉啊,忘记我的名字了吗?”
“噢,对不起!你那天不是晕过去了?好点没?”爱乐迪看看我的腿。
“都好了!”我晃晃腿。
爱乐迪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指指手里的蛋糕:“进来吃点!”
一百多平方的屋子,似乎巨大无比。房间装修精致,典雅端庄,柔软的地毯,明快简洁的线条,四处清淡的水果香。一侧的玻璃窗下,是纹丝不动的浅绿色的窗帘,还有两只灵巧的粉红色风铃从窗帘的系扣上垂下来。
“这么大的房间”我上前道:“你一个人住?”
爱乐迪没回答,却笑了笑,拉起我的衣服,往房间走了一步。
外头呼呼的风声终于安静了。
我的心却不安静。
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好像是什么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