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说来,她和那个姓陆名议的家伙,真是一段孽缘!
这男人平时看起来人五人六,若不是她亲眼所见,还真想不到他的本质竟是如此……没用!
事情的起源很简单。一年前,她刚从南部出差四天回来,就听说业务部来了一位新课长——
“会计室那些小姐迷死他了,一直说他‘超有型’、‘帅到不行’,他才来上班两天,全公司的香水浓度升高一倍。业务课外面,每天有女同事借故走来走去,就盼这位陆帅哥离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到,可以找理由攀谈几句。”午餐时分,她的死党郭允诚啃着一块油腻腻的鸡腿,一面提供最新情报。
新主管是否真有这么“白马”,还在其次。根据公司生态,每个新进门又未婚、长相还看得出是个人类的男性同胞,都会有一年的赏味期,之后其他的后起之秀就会抢走王子宝座,旧人打入冷宫。所以谁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新王子把上手,谁就是赢家。
“他多大年纪?”叶梓嫔把最后一口生菜沙拉吃掉,眼中蕴着不可抹灭的兴趣。
“我周围的女人们都打听清楚了,帅哥姓陆名议,今年三十,高大威猛,无妻无子。”小郭的办公桌就在她隔壁,两人也不知道怎地,“爱情上”蹦不出一丝火花来,“友情上”倒是百分之百地来电,下了班还会约出来聊天看电影,很典型的死党。
“好,难得新来一个帅哥,我不去欣赏一下怎么可以?下午再找个理由到业务部晃一晃。”她满意地点点头。
“勤誉信息股份有限公司”的主事者是老板娘周晴〗禨〗,幕后却有日藉丈夫的资金挹注。业务部在他们公司向来有“金童部门”之称,能当上经理与课长的人,若不是老板娘的爱将,就是准备提拔上去重用的准心腹。因此,业务课的掌门人选向来是公司的风向球,哪个派系得势或失势,只要看看谁坐业务课的大位即可得知。
目前业务部经理是由老板娘的千金周静坐镇——公司里私下都称她为“公主”。公主的原名其实叫伊藤静子,但是在本地,老板娘想淡化女儿“外籍人士”的身份,让她和大家打成一片,因此一律要求她使用中文名字。
难得老板娘这次破例,竟然从外头挖了个帅哥课长进来,该不会是未来的驸马爷吧?这种好戏怎么可以不看呢?
“好啦,叶子,去把那个陆课长给迷得半死!”另一位饭友玉仪也怂恿,“前几天你不在,公司尽是一些中等之姿,现在就让陆课长看看真正的美女是什么样子的。”
玉仪和小郭兴致勃勃地望着她。
有人不惜花几百几千万,勉强也只整形成中人之姿而已。有人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随便站出去就是个光彩照人的大美女。如果真的要怨,只能怨上天吧!
“叶子,你不妨看看陆课长有没有办法治好你的‘隐疾’,嗤嗤嗤嗤——”小郭窃笑。
“什么隐疾?叶子有隐疾?我要听、我要听!”玉仪大感兴趣。
叶梓嫔狼狈地瞪他一眼。只怪她自己某一天晚上喝太多,不小心把心里的秘密泄露给“大嘴锅”听晓。
“吃完了,我要回办公室打个盹!”她咕哝着,把托盘放回置物架上,娇娜离开员工餐厅。
无数惊艳的目光送着她的背影而去。
叶梓嫔回到办公桌位,拿出大梳子用力刷亮鬈鬈的长发。对了,她今天放了一颗苹果在公司的小冰箱里,差点忘了吃。
叶梓嫔放下发梳,绕到公关部隔壁的小厨房。拿出苹果后,想到办公室里大家都在睡觉,她坐在位子上喀喇喀喇地啃苹果,似乎很不好意思。
去大会议室好了。
他们公司的会议室呈“凸”字形,多出来的小空间本来是档案室,后来上头让人将档案室打掉,中间用一道屏风隔开;以后人数少的会议就窝在小隔间里举行,偶尔同事想摸鱼也会躲到那儿去。
她来到会议室,钻到屏风后一看。呵,今天的午休时间没有人来打盹,整间都是她的。她拉开一张椅子,满足地坐下来嗑苹果、翻杂志。
翻着啃着,有些累了。她把苹果核往角落的垃圾桶一丢,顺势趴下来小睡片刻。
……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从浅睡中醒过来。
“……我打算明年离开公司,去法国念服装设计,妈咪已经答应了。等我离开之后,这个经理的位子就顺理成章交给你。”轻柔的女声诉说着。
外头的大会议室有人?她的耳朵拔尖了。听起来像周静公主的声音。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回答的男人听起来相当陌生。
这副嗓音真好!她不禁心头一赞。低沉,共鸣,带点慵懒的腔调。
好听的声音比好看的脸孔更能吸引她的注意。不晓得这男人是谁?
“陆议,怎么能明年再说呢?你这人就是这样,我事事帮你担心,你却一副没要没紧的样子。我千百计把你挖进勤誉,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够爬到……”
男人打断公主幽怨的轻语:“我能够爬到什么样的位子,并不是你我协议好就够了,还要看董事长怎么想。”
“你干吗叫得这么生疏呢?你可以跟着我叫‘妈咪’的……”
原来这声音的主人就是新来的课长。叫“路易”是吧?听起来公主对这位准驸马爷情有独钟呢!可惜人家听起来却冷淡得很,莫怪乎公主要心急了。
“现在说这些不是太早了吗?”陆课长顿了顿,又加一句,“等我接了经理的位子再说吧!”
所以他也不介意靠裙带关系升上去就是了?虽然现代的社会里,人人都在走后门,叶梓嫔对他的评价仍然贬低几分。
“那你是答应?”公主大喜,“好,我们两个就这样说定了,以后那些令人头痛的公文就直接交给你,我碰都不想碰一下。”
“这种事不好做得太明显,名义上你才是业务部经理,你该负责的事情还是要接过去做。”陆课长的声音变低沉。
“你以为大家真的服我吗?你没来之前,业务部的重大公事都是前一任王课长在裁定的;你来了之后,顺理成章地接过去也没什么不妥,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只是个签签名、领干薪的虚位经理。”公主自我解嘲地笑了几声。
“嗯。”陆课长轻应一声,不再多说了。
“其他的事情,短期之内也急不来,等我从法国回来再说,这两三年,就要先辛苦你了。”公主柔声道。
一阵衣袂磨擦的声音,叶梓嫔猜想,公主应该是抱了陆课长一下。
“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办公室,我晚一点再进去。”陆课长的语气变得柔和。
“总有一天,我们两个会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变成一家人,我的一切,全都和你分享……”公主低声轻语。
外面沉然无声,可能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
叶梓嫔心里五味杂陈。有些尴尬,因为无意间撞见公主和金刀驸马的好事;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她总认为靠女人往上爬的男士有那么一些些没水准;也有些兴奋,原来听壁角的感觉这么刺激又新鲜。
两个人又低低说了些话,然后公主的高跟鞋慢慢往外走去。她屏气凝神,等着陆课长也离开现场,她才能跟着脱身。
终于,沉缓的皮鞋声也向外踩出去。
“呼——”她松了口气,原来当壁虎也不容易呢!
皮鞋声一顿,突然快步走回来。啊啊啊,她没地方躲!
刷!屏风被人用力拉开。
“喝!”她从位子上跳起来,撞到铁桌边沿。
“你是谁?为什么躲在这里?”一双凶猛的黑眸盯住她。
有片刻,叶梓嫔只看得见那两把怒燃的黑色火焰。
为什么会有人认为陆议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他的线条太严苛,狭长的脸形犹如以钝刀雕划而成,两三斧便凿出粗砺的线条;他的眼眶太深邃,盯起人来像老鹰觑小鸡;他的嘴唇太平薄,即使笑起来也缺乏亲和力;他的鼻梁太挺直,让人有替他制造一点歪折的冲动。
这是一张完全原始而阳刚的脸庞,一点都没有都会男子的文明与温和感,与她应付惯了的公子哥儿更像是不同星球的生物。
连他的衣着也不合宜。他没有穿公司规定的西装外套,领带不知所踪,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却该死地贴切极了他粗犷的外形,他根本就该是个扛着利斧或铁锹的山野樵人,怎么会出现在现代化的办公大楼里?
直到自己吐出憋住的一口气,叶梓嫔才发现她忘了呼吸。
见她不回答,他气势迫人地踏入小隔间里,“刷”的一声反手把屏风拉上。她近一七○的身高已经不矮了,这个男人更足足高她一颗头。
“你是谁?”他严苛地审视她。
“我、我姓叶。”
“你为什么躲在这里偷听别人说话?”
“你、你们……是我先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出声,躲起来继续窃听?”他的眼底闪过浓浓不悦。
叶梓嫔到底是叶梓嫔,假若让男人两三句话吓得倒她,她也就不姓叶了。
“谁躲起来了?午休时间,这个小会议区本来就是大家吃饭或睡觉的地方;我睡得好好的,是你们自己要走进来的,说话之前又不先清场,关我什么事?”她挺了挺胸,昂起下巴反驳。
“你可以出点声音,让我们知道屏风后有人。”他冷笑道。
“我都已经说了,我睡着了,是被你们吵醒的!我没怪你,你倒是来兴师问罪,真是莫名其妙!”她盘起双臂,等着他进一步反击。
陆议的怒意突然敛去。
他用一种蓄意的眼神,从上到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她柔柔亮亮、闪闪动人的黑发,艳光四射的姿容,玲珑窈窕的身段。
“请问小姐贵姓大名?”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下巴。
“叶。”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突然彬彬有礼的态度。
“啊。”他语气如丝地轻点头,“您该不会是艳名远播的叶梓嫔小姐吧?公关部第一美女?”
“客气。”她升高防卫心。他突然其来的和善,怎样都让人觉得有问题。
“业务课长,陆议。”他率先伸出手。
路易?我还皮耶呢!但是人家既然表示友善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做公共关系的人,就是要广结善缘。叶梓嫔勉强牵动一下嘴角,握住他的蒲扇大掌。
这是一个错误。
她只觉得右手一紧,接着,双手先陷入他的掌控,再下一瞬间,是她整个人。
他猛然将她逼进角落里,背心撞上墙边的档案柜。
“噢!”她痛呼一声。
一张阴晦的脸孔抵向她眼前,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男性体味。可恶!他用的正好是她最喜欢的那一款男性香水!
“你在我们说到哪一段话的时候醒过来?”他的轻语如微风一般。
“就、就、你们在讨论、公、公主要去法国念书的事。”她吞了一口口水,刚才的勇气突然蒸发了。
“然后呢?”他的眼睛眯了一眯,嘴角浮起迷人的微笑——像鳄鱼一样迷人。
“然后、公主就、就说,经理的位子要、要让给你坐……”这下子被他知道她听见他的丑事了。
“接着呢?”他的笑容越发和蔼,深幽的眸也越发冷冽。
“公主又说她、她离开之后,要让你……呃……总之她的是你的……”慢着,叶梓嫔陡然醒悟。她根本什么都不该承认的!他就是要她的“遗忘”!
“还有呢?”他居高临下,迫视她突然瞠圆的明眸。
“没有,我全都忘了。”她的语气突然机灵起来。
“是吗?”他微微一笑,铁掌的钳握丝毫不肯放松,“你方才不是说了一些跟周经理有关的事?”
可恶,可恶,自己有脸攀女人的裙子往上爬,便没脸让人家知道吗?她在心里怒怨。可是,人在屋檐下,还是识时务一点的好,不然等他哪天爬到高级主管的位子——而这一天绝对会来到——第一个抓来开刀的人就是她。
“我没听清楚,自己乱说的!”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你确定吗?毕竟我是一个新来的中阶主管,承受不起太多的流言与恶意中伤。”他稍微后退一步,她的呼吸马上顺畅起来。
“我、我才不会抹黑你!”该死的家伙,欺人太甚!
“那就好。”他终于完全地退开来,唇角的那撇笑意没有进到他眼里,“叶小姐,希望将来公司里不会流传任何与今天有关的闲言闲语,否则,我会很清楚应该找谁负责。”
“喳。”她甜甜地挤出一副假笑,用力把手挣开。
陆议挑了挑眉,仍然松开手。
哼!她恨恨瞪他一眼,推开屏风往外走。
身后响起亦步亦趋的脚步,她前脚才刚踏出走廊,手肘猛地被身后的他拉回去。
“陆课长,您还有事吗?”她神色不善地回眸。
“别忘了我刚才‘劝告’你的话,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回去好好工作,凭自己的能力开创一片天,这样子做人才实在,其他的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自己也是新上任不久,能帮上你的地方不多。”陆议突然换上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
哼!他也知道凭自己实力开创一片天的重要性?
“听见了,陆课长,您刚才在里面就已经‘劝’过我很多次了。”她假笑两声。
身后突然响起好几声尖锐的抽气声,她莫名其妙地回头。
几个妙龄女同事僵在走廊上,震惊地望着她。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她狠狠瞪回去。每一双和她对上的目光都匆匆转开。
这还差不多,她轻哼一声,纤腰款摆地走回办公室去。
“叶子,你怎么现在才进来,都一点半了,‘伟益电讯’的业务已经打过两次电……”小郭看清她娇颜的那一刻,突然打住。
“干吗?看到鬼?”她没好气地拉开椅子坐定,抽出档案夹开始办公。
小郭比比自己嘴唇,“你的口红怎么糊得嘴唇边边都是?”
嗯?她怔了一下,连忙拿出小镜子来。哎呀!一定是刚刚不小心伏在桌面上睡着,把口红给压到唇线外面了。
“真丢脸!我刚才还顶着这副鬼样子走过半个公司呢!”她连忙抽出面纸擦掉,再重新补上。
“老实招来,刚才跑上哪儿跟人家你侬我侬了?口红都被吃掉一大半。”小郭笑得贼忒兮兮。
“抱歉了,小女子刚才在小会议室——”
“卖骚!”
她话还没说完,向来跟她是死对头的一位女同事突然接口。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生气,挂着灿烂的微笑,千娇百媚地把娇腿往身前交叉,知道这样更能激怒对方。
果不其然,死对头看她一副轻轻松松无比娇艳的媚态,银牙咬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