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拿来了。正如阿苏所说,琴身已经破成碎片,琴弦也断了两根,修复是绝对不可能了。梁育一边抚摩吉他,一边痛苦地摇头。这把吉他是阿媚特地托人到海口给他买的,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吉他,它对梁育有着十分特殊而又非常重要的意义。如今吉他破碎了,梁育的心也几乎像吉他那样破成碎片。他的心在绞痛,他的热血在体内翻滚,环睁的眼球似乎要夺眶而出。愤怒在拼命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忽然感到,自己应该拿起正义的机枪,扫荡那些卑鄙的灵魂。他应该背起自由的圣火,将世间的丑恶焚为灰烬。
“梁育哥!你不要太生气。我舅舅是个木匠,他的手艺特别精细,对乐器也颇有研究,附近村寨的年青人都喜欢找他做乐器。什么月琴呀!三弦呀!他做得比商场里卖的还漂亮还精致。我叫他另外给你做一把吉他。好吗?”阿苏没有夸大其词,她说的都是实话。她舅舅确实心灵手巧,技术高超。而且,对制作乐器有着常人不能理解的偏爱和灵性。
“啊!有这等事?”梁育不便道破吉他的来历,也不相信阿苏真有个巧夺天工的舅舅。
“真的!梁育哥,我不骗你!我舅舅不仅手艺超群,而且,他还珍藏着几根名贵木材。我听他说过,他珍藏的木料世间已经不多见了。等你伤好后我带你去见见我舅舅,他如果高兴,说不定会把自己的珍贵木料贡献出来,给你做一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吉他呢!”
“阿苏!你真好!聪明伶俐,心地善良。你的良苦用心我领了!谢谢你对这件事情如此上心!”
“看得出,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啊!我受伤了,你阿爹是高明医生。我的吉他破碎了,你家又钻出一个会制作乐器的舅舅来。不过,我一点不生气。你的话让人心里舒坦,即使明明知道有些话言过其实。我仍然感到无比快慰。”
“你们城市人就是不知道我们农村人的难处,我们寨子偏僻落后,远离城市。看病呀!买东西呀!非常困难。没有汽车的时候,进城得靠两条腿走,一个来回一天时间还不够。如果有人突然受伤了怎么办?哪家需要做个柜子呀!方桌呀!咋办?土医生、土木匠什么的必然就应时而生了,这是环境逼迫的呀!遇到聪明人,肯钻研的人,技术自然会大大提高,。我就想不明白,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吗?”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应该相信你有个技术高超的木匠舅舅。”
“这么说你同意叫我舅舅做吉他啦!”
“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快说,别让人憋得难受。”
“你舅舅做过吉他吗?”
“没有,吉他是什么东西,我们这儿的人在海南岛开放以前谁也不知道。别说做,吉他什么样子也是最近几年才看到。”
“从来没做过的东西,第一次就能做好吗?这可不是普通家具,它对音阶的准确性要求非常严格。”
“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
“哎!没有吉他,我就真正只剩下半条命啦!”梁育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梁育再次拿去吉他碎片细心拼凑,他明明知道这种行为无异于水中捞月,徒劳无益。但是,这种下意识的举动仿佛能够给梁育沉痛的心带来些微安慰。
阿苏无计可施,只得坐在竹凳上傻望着梁育摆弄吉他。她好像在捕捉脑海里偶然闪现的念头,又似乎得到什么相关事物的启发。看着看着,只见她两眼发直,头也偏朝一边不会动弹。好一会,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们把这些碎片拼凑成形,尽量同原来的吉他一样。然后请舅舅依葫芦画样,分毫不差地照着做,只要舅舅用心,他可以做出一把同这把一模一样的吉他来。”说到这里,阿苏高兴地跳起来问梁育;“梁育哥!你看行吗?”
“也许是个绝妙的主意。但是,行,还是不行,得由你舅舅说了算。”
“我这就去请他过来看看!”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出房门。
阿苏的舅舅又黑又瘦,辛劳的生活把他的背都压弯了,布满皱纹的脸颊上嵌着一双深邃敏感的大眼睛,那双干细粗糙的手使人再怎么启动想像力,也不敢贸然相信能做出精致的乐器。别看他外表萎靡不振,内心世界却相当丰富。这一点,梁育同他交谈几句话后便感觉到了。因为他在短短的交谈中使用了好几个时尚词汇,并引用了几个新潮贴切的比喻。
当得知阿苏和梁育请他过来的目的后,他的态度变得分外严肃。他极其认真地翻来翻去地端详吉他碎片,时不时还用指甲扣扣碎片的剖面。最后,舅舅扬起眉头对阿苏说;“试试看。”
“试试看是什么意思?我不要这样的回答,你就坦白说;行,还是不行?”阿苏毫不客气地冲着舅舅问。
“这种洋玩艺没做过,音阶能不能调得准我没有把握。”
“你只要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吉他出来,我保证音阶不会有问题。”
“说得简单。做乐器我多少有些经验,做一把表面上一模一样的吉他容易,做一把能演奏,能登大雅之堂的吉他就不那么容易了。做这种乐器第一讲究的就是木料,材料不同,做出来的乐器音质、音色、等各方面都大不相同。然后才是做工,那可是一丝一毫都不能误差的。”
“知道!所以才要请你来嘛!喂!舅舅!说到木料,我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的阁楼上珍藏着一段世间稀少的名贵红木。有三十年了,对吗?”
“那可是无价之宝!”提到红木,舅舅的双眼立刻放射出无比自豪的光芒。
“再珍贵的东西如果不派上用场,它就毫无价值可言。需要用的时候又舍不得拿出来用,那才是埋没宝贝,糟蹋圣物!依我说,你还是把宝贝贡献出来吧!那段红木做成吉他,才真正是物尽其用,宝有所归。”阿苏的话一针见血,直来直去。
“阿苏!对舅舅不可强求,更不可无礼!”梁育觉得阿苏的态度过于刁蛮,因而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梁育并不知道,阿苏的话正好点中舅舅的心窝。舅舅珍藏的那段红木虽然名贵,他却不想把它搁置一辈子。遗憾的是,在他生活的环境中,没有配用红木做的器物,也没有知道红木为何珍贵的人。因而,那段红木珍藏了三十年,至今仍然湮没在厚厚的尘埃中。说实话,用那段红木给梁育做吉他,舅舅心里是乐意的。而且,在他看来,这是天赐良机,遂他心愿。红木真正派上大用,他高兴着哩!
舅舅乐意贡献红木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非常器重梁育。认为这个后生不是平庸之辈。他第一眼看到梁育时,满身是伤,满脸是血的他正被人背进寨子。当时,他只知道有个汉族小伙子被歹徒袭击。但是,就是那么一个血肉模糊的形像,舅舅就看出,梁育是个与众不同的年青人。得知梁育被他家的阿苏看上后,他对梁育更是高度关注,两天来,他已经往姐姐家跑了七、八趟。他不仅想仔细看看梁育的容貌,还想同他认真交谈。因为他想验证一下他的推测是否正确。可惜,阿苏一家正忙着给梁育找药疗伤,没工夫理料他。舅舅是个非常知趣的人,他知道这种时候他只能把强烈的好奇心收藏去来,耐心地等待机会。他估据至少得等到梁育的伤痊愈之后才会有机会同梁育面谈。
谁知,阿苏提前把机会送到他门下。他现在不仅可以同梁育面对面地交谈,而且,还有机会发挥他的一技之长为这个相貌堂堂,虚怀若谷的轻年人做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他高兴还来不及哩!
“好吧!我就把那段红木拿出来给你的梁育哥哥做吉他吧!谁叫我是你舅舅呢!”
“真的呀!那就太好了。我就知道舅舅是个见多识广,知情达理的明白人。”
“行了!别以为我喜欢戴高帽子。不过呢!我真正乐意为梁先生做吉他。过两天我就动手、、、、、、”
“为什么要过两天,现在就动手。”阿苏没让舅舅有喘息的时间。
“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对于梁育哥的伤来说,吉他的医治效果比草药的功效要强十倍。”
“真有那么重要?”
“我会欺骗自己的舅舅吗?”
“那好,我立即动手。这个破吉他嘛!我要带回去做样品。”舅舅指着破吉他对阿苏说;“你能帮我收拾一下吗?注意,一片也不能少!另外,给我准备三斤好酒。”
“只要你能够把吉他做出来,我给你准备十斤鹿龟酒!”
看着舅舅兴冲冲离去的背影,梁育的心情豁然开朗。一个朴实无华,可敬可爱的老人。一个热爱生活,乐善好施的正直人。一个极其普通,极其憨厚的庄稼人。但是,正是这个又黑又瘦的老人使梁育的灵魂受到了强烈震撼。他身上闪现的光辉照亮了梁育心灵的黑暗角落,他的气度豁达清朗,他的胸怀博大宽厚。相比之下,梁育感到羞愧,感到自己丑陋和渺小。另一方面,他在舅舅的身上,看到了人性的崇高和不朽。看到了正直和正义的永恒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