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很快就到了。
在农村,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中元仲秋可是省略不得的大节。做女婿的每逢这端午节,都要提把猪脚,拎上节饼,带着儿女去给外婆外公敬节。
端午节,家家户户都要包上几大篾篮的肉粽、豆沙粽。有小儿孙辈的,还要用五色绒线绣上一个个的小香袋,里面放上樟脑丸,系在孩儿们的衣襟上,以祈禳灾祛病,熏避蛊毒。大人则要喝上一杯雄黄酒,以期能驱阴湿,壮阳气。
中国的农民崇尚端午节,除了敬仰屈原这位先贤的爱国精神外。最重要的因素还在于端午节是农耕文化一个十分重要的节气时令。
《易经》学里有一个叫“十二消息卦”的学说。就说得很清楚。端午节正处于五月的开端,五月正是十二消息卦中处于全阳的季节,属于乾卦。时至“夏至”,阳气盛长阴气潜藏。这时的万物生灵,都处于一个凭借乾坤高阳的孕育而生机勃勃,茁壮成长。更有意思的是华夏古越民族,还把这个节日视为龙兴龙隐,风云际会,万物升腾的季节。于是祖先们就把在这一天作为祭祀华夏龙的节日,并创演了“赛龙舟”的图腾活动。
节前正好是一个大圩日。工地指挥部决定妇女先放假回家,男劳力在端午这天放假回去过节。留下部分民兵和知青驻守工地值班。
志耕自打上山后,一直惦记着革命老妈妈。桂花婶说,姑娘啊,你就放心地去工地吧,老妈妈有我照顾,还有大伙呢。保证饿不着,冻不了。
可是志耕的心里总是挂念着这位疼她爱她的好老人。因此在工地总是隔三差五地邀上含章,利用傍晚时间下山去看望老妈妈。看一看老妈妈的被褥是不是潮了,该翻洗了;米缸是不是空了该挑一担谷子到水碓磨房去舂一舂米了。临走时不忘割上几斤肉,炖煨得喷香糜烂的。村里人说,老妈妈后半生有福啊,除了党和政府的抚恤,还得了一个如天仙般的好姑娘如亲生的孙女儿般的照料。
端午节那天,她约了陈萍一道下了山。她的心早已飞到老妈妈那儿了。
老妈妈一看到志耕,一双已被白内障阻碍了视力的老眼立即放射出光彩,高兴地望着亲人般的姑娘,轻轻地抚摸着姑娘的脸庞,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啊,老太婆惦记着你呐”。
志耕与老妈妈亲热地暄叙着祖孙之情,一边帮着老妈妈拆洗被褥,凑到老妈妈的耳边高兴地说:“老妈妈,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
老妈妈关心地问道“该不是有了心上人了吧?”
志耕红着脸幸福地说:“心上人已经闯进我的心里了。”
“她是含章吧?对!一定是的!只有他才能与你般配呀。”
“老妈妈,瞧您夸奖的。我哪有那么好啊。含章哥比我好多了,他比我有出息多了。”
“不!你们两个孩子都一样的好哇。你们几个省城来的青年都好哇。”
老妈妈忽然忧郁地转了话题说:“哎,姑娘啊,你听说了吗?我听村里到镇上赶圩的回来说,有的村的知青可没有学好啊,经常去偷乡亲的鸡鸭。听说那功夫可了不得呢。……身上背个马筒包,口袋里装了炒得香喷喷的米粒,引诱那鸡贪食一上钩,就抓住鸡脖子一扭,塞进筒包里,然后回去炖来吃了或拿去卖得钱来花。这可不好哇。……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怎么能当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呢?”
志耕认真地说:“老妈妈,您说的对。是有一些村的知青有出现这些问题。我们村的祝支书抓得紧,教育的紧,而且在生活上事事关心我们,不让我们饿了冻了。”
“那就好,那就好。本勤这人就是懂得体贴别人的人啊。”
“老妈妈,我要告诉您的喜事儿,您还不知道呢?”志耕唯恐老人家又转移话题,连忙大声地对老人家说。
“哦?你还有什么喜事儿没有告诉我啊?”
“我和含章哥已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了,我们是一名共产党员了。”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真是老天有眼呐,毛主席他老人家真伟大啊!我就说嘛,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定不会把这么好的姑娘丢下不管的,……在党好啊!……我男人就是一名党员啊!……共产党就是了不起啊。我男人在参加红军的时候,还有爱赌博的毛病,后来入了党,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似的,不但不赌博了,还成了一个很了不起的战士。白匪抓了他,把他打得那个人都不成人样了,他就是不叛变革命,后来白匪砍了他的头,挂在街公所的炮楼上,我那时正怀着他的娃,一看到这种惨象,我……我受不了这个打击,孩子也没了……唉!都四十多年了……”
老人家说着说着仿若又回到四十多年前的那个如火如荼的红色岁月,眼里噙着泪花,口里喃喃地说:“好孩子啊!,你真有福气啊,你现在是在党的人了,你要像红军那样干革命啊,跟着毛委员走。那时啊,闹红军啊,我们妇女同志也不甘落后,每日每夜地为红军送给养,编草鞋,浑身的劲都使不完呐。累了就停下来,坐一坐,大家还一起唱红军歌呢。”
志耕听得入神,忙说:“老妈妈,红军的歌曲您还记得吗?还会唱吗?能唱给志耕听一听,好吗?”
“好好好!就是记得不大清楚啰。……有很多都忘啰。”老妈妈顿了顿嗓子,满怀激情地虔诚地用已是衰老的女音,按采茶调的旋律细细地唱了起来:同志哥咧,听我说哟,红军是咱们的大恩人啰。
打土豪分田地呀,穷人的日子翻了天哟。
……
同志妹吔,听我说哟,红军是咱们的大恩人哟。
快送男儿去参军哟,才能保住自家的田哟。
……
唱着唱着,志耕没有听到声音,只见老妈妈已经哽咽地唱不下去了。这歌的音律已经把老人家完全地带入那个火红火红的年代。她想起方志敏,她想起她的丈夫。当她在集镇上看到自己丈夫的头颅被悬挂在炮楼上时,她几乎晕厥了过去。她流产了……。
她的眼睛里的眸子透闪着光亮,脸颊盈满泪水,痴痴地望着屋外的田野和青山……。志耕早以被老人家那久远的歌声所震撼。她情不自禁地拥抱着老妈妈,轻轻地说:“老妈妈,别伤心。我做您的孙女儿,好吗?”
“好!好!好!好哇!我有孙女啦!我有孙女啦!”老妈妈喜极而泣,她紧紧地抱住志耕几乎是用力喊出来的欢快。
“奶奶!”志耕饱含着一种激情,一种突然之间找回“奶奶”来的那种深情,她颤抖地喊道:“奶奶!”
“嗳!”
“奶奶……!”
“嗳!我的好孙女!”
“我的好奶奶!”志耕大哭着喊道:“我又有奶奶啦!我又有奶奶了!”老少三代的泪水和着往日的悲欢,畅舒着重新找回的祖孙情感,哭得山河增色,天地动容。
“好孙女啊!不哭了,不哭了。奶奶给你包好了豆沙粽和肉粽,白砂糖还是供销社的干部昨天特意送来两斤,好甜好甜哟。奶奶还叫桂花特意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煨猪脚和米粉肉,吃了壮实,好长身体。工地干活累呀,多辛苦啊!你一个女孩子家的……。”
这天夜里,志耕不回工地了,特意和奶奶睡在一起。祖孙两人依偎在一床被褥里,说不尽的话语,道不尽的祖孙情。
……
端午节刚过没几天,天上的雷公就发威发怒了。
县里气象台的预报说,这端午洪水可能是节前会下,可是节前依然是艳阳高照,气温高得三十二三度,初夏犹如伏暑般的酷热。热的狗儿趴在地上伸长舌头直流哈喇子,山头上的鹧鸪躲在灌木丛里拼命地叫唤:“热死哟,热死哟。”
人们麻痹了。以为今年没有什么大的洪灾,至多只是几场大雨罢了。
没想到,暴雷急电划破天际,接着而来的暴雨,犹如王母娘娘的瑶池决了一大口子,天水倾泻而下,雨线如筷子般的粗长,就没见断。暴雨连着下了两天,接下来就是中雨涟涟,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雾之中。
古语说“易涨易退山溪水”,可是今年的山溪水只见涨不见退,而且这水是越来越混浊。
祝精光知道,这山区五月洪水的厉害。他连夜冒着倾盆大雨赶到工地,说出自己的忧虑。老支书也深感忧虑。忍不住抱怨县气象台的胡扯乱报。
祝精光说:“县里的预报准还是不准,咱也也没法子找他们算账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赶紧做好抗洪工作,确保电站工程不被冲垮,危及山下的粮田和社员生命和财产安全的大问题。”
祝支书深表赞同。感激地对含章和大伙说:“谁说我这位老侄子是疯癫之人。他的心比谁的都热。我一时还没想到的他早就替我想到了,还冒着大雨赶来报警。你们说,咱们村里是不是缺少不得这样的‘八卦先生’麽?”
在场的工地建设者们看着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因寒冷而打颤的祝精光,为这位多年忍辱负重依然关心全村集体事业,关心他人安危的古道热肠的人肃然起敬。
老支书当即布置抗洪排险的任务。交代祝精光立即赶回村里,和耕山队的社员一起,抓紧对危房和低矮房里住的乡亲立即动员他们搬到大队部暂时安顿。如有不愿搬的也要强制搬出。一切安排井然有序。然后老支书带着建设者们连夜冒雨从庙里赶到水电站建设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