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条街道。”巴斯特回答道,“她在那里工作……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她打开一只绣满花的钱包,她没有带包,只带着这只钱包,在里面掏摸了一阵,终于将那张她将那个街道名称写在上面的字条给她了。沃尔什夫人接过字条,盯着看了很久。
“有啥不对的吗?”巴斯特问道。
沃尔什夫人的目光……在变化。“没有。”她慌张地说道,“真的是这条街吗?”
“人家是这样告诉我的。”巴斯特回答道,“为什么?它怎么了?”
“没什么。”沃尔什夫人再次说道,同样地慌张。她又笑了笑,但显得不安,有点不开心。最后她明显地鼓了鼓勇气。“不。”她说道,“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个地址。伦敦很大。”
巴斯特感觉这不是实话,但她什么也没讲,而是收回那张字条,一声不吭地耐心等马车夫将她的剩余行李搬上楼去。他虽然告诉过她已经预付过他钱了,但她还是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小费。
“您今晚有空吗,阿瑟?”她问道。
太阳神赫鲁斯第二章(5)
“有。”
“好极了。”巴斯特回答道,“那就请您两个小时之后再来这里接我。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担心,在这座城市里我根本不认识路。”
“两个小时之后?没问题。”阿瑟多皱的脸上喜形于色,他后退着离开房间,仓促中险些被他自己的脚绊倒。
等他关上门之后,巴斯特才重新向沃尔什夫人转过身来。
公寓老板娘一直在盯着她。但她脸上的表情再次起了变化。此刻那里面有种若有所思和鄙视的东西。当两人的目光相遇时,那东西又立马消失,让位给了微笑。
“这么说……您真的不想喝茶?”
“很想喝,待会儿喝。”巴斯特回答道,“我得换掉这身衣服,洗个澡。我这几天在船上一直穿着它们,我感觉自己臭得像条鱼似的。”
“我可以理解。”沃尔什夫人笑吟吟地回答道,“那我去给您拿一盆热水和干净毛巾来。”
“那可太好了。”巴斯特回答道,一边转身走向房间里面的楼梯,“还有……您有剃须刀吗?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沃尔什夫人不仅给她端来了答应过的热水,而且还送来了一壶茶和一碟点心。巴斯特本来只想礼节性地尝一尝的,但事实证明两者都十分可口,她刚好饥肠辘辘,贪婪地吃起来,眨眼之间就将它们消灭得精光。吃完之后她才脱掉了她的脏衣服——它们确实很臭,好像她在一条渔船上工作了一礼拜似的——里里外外彻底清洗了一遍。
之后,她*,只戴着带有金色圣甲虫的项链走到镜子前面。那是面旧镜子,摆放得不够端正,有些地方已经破了,可它展示给她的完全是一个女神的映象。
一位黑皮肤女神。不是棕色,不是褐色,而是如黑夜一样的黝黑,窗外,夜色渐渐降落在城市上空。
巴斯特比她一生遇到的大多数男人都高大,身材修长、健美。跟她的脸形一样,她的体型也更像欧洲人的体型,而不像生活在她的故乡大陆上的那些民族,就算对于一个努比亚女人,她的肤色也是特别黑;这肯定是几乎每个男人一见她的脸就会紧张的原因之一,虽然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再年轻了,她还是可以为她的身体骄傲。按照流行的标准,她肯定不是这座城市里最漂亮的女人,但比起曾经站在这面镜子前的所有女人、那些更年轻甚至有可能更漂亮的女人,她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她是一位女神。
她就那么站了好久,望着自己,尤其是她那无法系住的火红的长鬈发,它同样地引人注目,而对于一个她这样出身的女人,不寻常的是她的身高和乍一看之后可能不会立即显示出来的一些小细节。
她就这样在那里站了很久,然后走近小桌子,桌上放有盛着热水的瓷盆,她拿起公寓老板娘拿来的剃须刀。它有一根淡黄色的象牙柄,不是很锋利,但用于她的目的是足够了。她深感遗憾——等它再长出来要花好几年——先是将她的头发剪到小手指短,最后将头颅剃得光光的。她仔细捡起剪下的头发,一根不剩,将它们装进她的钱包里,然后才打开她的箱子,挑了一身朴素、很长的衣服和一双配套的拖鞋。衣服领子很高,这样她就可以将她的系有珍贵坠子的项链藏在那下面,在这个季节——尤其是在这个国家——拖鞋虽然太薄了,但显然要比眼下在当地妇女中流行的高跟靴更符合她的设想。
离开房间之前,她将她变得光秃秃的头藏在一块扎得很漂亮的深红色头巾下,又从箱子里取出她的备用大衣,但只是将它松松地搭在左臂上。她想了想要不要带支武器,后来决定不带。她毕竟不想发动一场战争,而只想寻找伊西斯。
太阳神赫鲁斯第二章(6)
尽管沃尔什夫人对那个地址的反应也许让她有理由做出各种考虑。
在马车夫到来之前她还有点时间,但她感觉不想独自待在她的房间里,就又走下楼去。房子还跟她到来时一样宁静。眼下要么她确实是唯一的客人,要么就是别的度假客人都还在途中忙他们的事情,晚点才会回来。这正合她的意。
一堆惬意的火在壁炉里噼啪作响,她听到老板娘在房屋里间忙碌,但没有立即走过去找她,而是先去了趟公寓内院一间木板棚屋里的茅厕。她不必打听它在哪里——有臭气为她指路。臭气很浓,等她打开门走进那小小的木板屋时,臭得就更厉害了。
她使劲咽口水,想压下胃里翻涌的呕吐感,她将她的头发扔进木坐椅的圆孔里,头一回问自己西方人为什么自认为有优越的文化或怎么能够这么认为,因为他们显然连一捧石灰就足以消灭那难闻的气味的常识都不知道。
当她返回房子里时,壁炉里的火焰噼里啪啦地蹿得更高了,沃尔什夫人将两只小杯子和一壶新煮的茶放到了棋桌上,显然已经在等着她了。
巴斯特匆匆瞥了一眼那只大落地钟。预订的马车过会儿才能来,她一点不反对再聊上一会儿。没等沃尔什夫人邀请地招手,她就主动坐下了,将大衣放在了身旁的地面上。
“但愿我没有太纠缠不休。”沃尔什夫人一边说,一边往一只小巧的杯子里倒茶,从桌面上推给她,“可我无法不了解您订车的时间,当我刚才听到您下楼梯时……”
“没事的。”巴斯特打断她道,“我在这座城市里人生地不熟,能有个人聊聊,我很高兴。”
“您是头回来英国?”沃尔什夫人问道。巴斯特点点头。沃尔什夫人呷口茶,接着说道:“这样的话,请允许我说,您讲我们的语言讲得好极了。”
“谢谢。”听到这种恭维,巴斯特笑了笑,她感觉得出这恭维是真诚的。但她当然也理解藏在它背后的问题。“我的家乡有很多大英帝国的公民。”她说道,“另外它的语言学起来相当容易。跟我的故乡的有些方言完全相反。”
“您这话去我们的学校里跟孩子们说说吧!”沃尔什开心地回答道,“我肯定他们不一定同意您的看法。”她边说边呷着她的茶,但巴斯特当然也发现呷茶时她在越过她的小杯子仔细打量她。
“好在这里只有一种语言。”巴斯特回答道,“不像我故乡的一些地区那样有十几种。”
这下沃尔什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噢,说到这个,您错了,亲爱的。”她说道,“您再走上几条街吧,您会感觉是来到了另一片大陆。真正是多种语言的共处。”她又喝上一小口,小心地将杯子放回桌上,一直微笑着,又以近乎担心的口吻问道:“我希望您跟您刚才讲的这些‘大英帝国的公民’没有纠纷。”
“一点没有。”巴斯特保证道,“恰恰相反。我们是商人。早在……”她装得像在努力思考似的,然后低声说道:“……我相信,数百代了。自从我们有家庭史记载以来,我的家庭就靠从事调料和其他东西的贸易为生。跟外国人保持良好关系可以说是我们的经营资本。我也是因此才来到这里的。”
“我以为您是来找您的女友的?”沃尔什夫人以听似不怀恶意的口吻说道,可它什么都可能,就是不会不怀恶意。她的目光在巴斯特的脸上仔细搜寻,有一刹那眼里似乎充满困惑,盯着那扎得很漂亮的头巾。先前,巴斯特思考道,当她进来时,她将她的大衣的风帽尽可能朝前拉,让人看不清那下面的脸。但估计沃尔什夫人还是看到了一点她的引人注目的头发,因此在想她是不是搞错了,实际上她看到的也许是红头巾——顺便说一下,巴斯特选择这个颜色正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太阳神赫鲁斯第二章(7)
“这个,两者互不排斥,不是吗?”她又摇了摇头,为了争取时间,又呷了一口茶,“我妹妹伊西斯——我这么叫她,虽然她并非是我的亲妹妹;我们的亲戚关系相当复杂——不仅是一位关系很好的朋友,而且也在帮我们做生意。我的家庭将她派来了这里,负责我们在英国的事务。”
“从此您就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沃尔什夫人估计道。
“您怎么想到的?”巴斯特回答道,有点吃惊。这很接近真相了。
“我是从您来到这里的事实推断的,亲爱的。”沃尔什夫人回答道,“从非洲来到欧洲可不是礼拜天的郊游,对不对?另外——请您原谅我的直率——每当您讲到您……妹妹的时候,您的声音里就含有一定的担忧口吻。”
巴斯特听后没有立即说什么,而是端详了沃尔什夫人几秒钟。换成其他任何人这个回答也许就足够了,但巴斯特不得不在很久之前就学会很好地控制自己和自己的感情,不允许任何人看到面具背后。
但沃尔什夫人很快就证明了她是个多么出色的观察者,因为她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像个在犯小错时被捉住,但也知道不必担心会受到严惩的孩子,继续说道:“哎呀,还有您给我看的那地址……”
“它怎么了?”巴斯特问道。
沃尔什支支吾吾:“让我们这样说吧:那可能不是最高雅的地带。至少我料想不到一位调料商会住在那地方。”
“我们不仅做调料生意。”巴斯特回答道,可能比她的本意严厉了一点点。
沃尔什夫人继续微笑着,但巴斯特还是感觉到她已经在为自己这么冒失感到后悔了。“反正不关我的事。”她说道。巴斯特看出她内心里在跟自己斗争,做出决定,然后尽可能紧盯着她的眼睛,“但我可不可以再给您一个忠告呢,我的孩子?”
“当然了。”巴斯特回答道。
“我说过,这不关我的事。您也不必听我的话,但如果您还是想听的话,那就请您接受一个老太太的忠告,明天再开始寻找您的女友吧。”
“为什么?”
“因为那条街位于一个正派女士天黑后不该现身的地区。”沃尔什夫人回答道。像在和她打招呼时一样,当讲到“正派”这个词时她的脸板了起来,嘴角的皱纹变得更严厉了。
巴斯特心里吓一跳,虽然是出于跟沃尔什夫人可能以为的不同的原因。有可能吗,伊西斯……
不,这不可能。
“谁告诉过您我是个正派女人的?”她微笑着问道。
“我的眼睛,我的孩子。”沃尔什夫人又慈祥地笑了笑,说道,“还有漫长一生的经验。”当巴斯特想说什么时,她抬手拦住了。“可您也是一个有着……异国风情的长相的女人,这很容易让某些男人……”这下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真正的尴尬。很显然,她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而不使用那些对一个正派女人来说不合适的词汇。
“……做出错误的推论吗?”巴斯特笑嘻嘻地帮助她摆脱困境。
“对。”沃尔什夫人严肃地说道,“至少在这一带,如果您理解我指的什么的话。”
巴斯特真是太清楚不过了。她又吓了一跳,这回更厉害。伊西斯本就是她俩当中更机灵也更有优势的一个,同时也是在有些形势下无法好好控制自己的那一位。她努力思索,想找到一个既会让沃尔什夫人也会让她本人宽心的合适答案,但老板娘为她省掉了这番麻烦,轻轻地做了一个显然是轻蔑的手势,以此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华人书香吧
太阳神赫鲁斯第二章(8)
“您能原谅一个好奇老太婆的提问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您的‘老’是指的谁?”巴斯特微笑着回答道,“请问吧。”
沃尔什夫人不理睬这句话。“您从哪儿来,亲爱的?我是说,雅各布上次是从开罗起航的,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话,可您看起来不像是个……”
“……埃及女人?”巴斯特沉着地继续微笑道,“因为我是黑人。”巴斯特笑笑,但沃尔什夫人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摇摇头。
“是的。不……我是说,是的,您……是黑人,但某种程度上您看起来不像……”她打住了——明显地有点难为情——一时间目光不知道望向哪里是好。
“……一个黑人?”巴斯特帮她说道,“宽鼻翼,厚嘴唇,鼻孔里穿着一只金圈?”她低声笑着摇摇头。“没错。我是努比亚人。”
“原来如此。”沃尔什夫人说道,听起来就像是“从没听说过”。
“我们的祖先曾经生活在尼罗河上游,可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法老时代。从此以后我们就正式属于埃及人了。”
沃尔什夫人又说了一声“原来如此”。
“反正您说得对。”巴斯特接着说道,“努比亚人长得不像非洲黑人,更像欧洲人。只不过他们是黑皮肤。这也是他们跟大多数中非民族的区别。”
“为什么?”
“您看看我,就知道答案了。”她说道,“大多数黑人不是黑色的,而是深褐色。”
“他们是黑色的。”沃尔什夫人坚持道。看得出这个话题已经让她很不愉快。可能她早就在为谈起它而后悔了。
“我也是一个努比亚人。”巴斯特微笑着回答道。她呷茶。茶滚烫,味道很好。沃尔什夫人在里面加进了某种调料,她没有准确认出它来,但它给了这饮料一种特别美妙的口味。“我不得不承认,我对这方面了解得不够。事实上我的民族虽然是黑皮肤,但似乎明显地有着欧洲的根。您不是第一个做出——让我们这样说吧——吃惊的反应的人。”
沃尔什夫人有点不安地点点头,明显地想另找一个可以直接过渡过去的话题。就在此时她的身后传来柔软爪子的轻轻拍打声,随后是一声几乎痛苦的“喵呜”。沃尔什夫人皱起眉,坐在椅子里,侧身望向背后;虽然没有必要,巴斯特也半侧过身,望向相应的方向。
沃尔什夫人进来时没有将厨房门关严实,一只乌黑修长的猫从窄窄的门缝挤了进来,在快到壁炉跟前时停了下来。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动物,矮小,但有力,一身华丽的浓毛,光泽柔和,透出健康和力量。它的眼睛琥珀一样黄,目不转睛地盯着巴斯特。它再次“喵呜”了一声,这回的声调截然不同,然后脚步一摇一摆,竖着尾巴慢慢地走近。
“克丽奥帕特拉,你来这里干什么?”沃尔什夫人惊问道,“你知道你不该到客厅里来的。”
“克丽奥帕特拉?”巴斯特重复道。
“当我将它捡回来的时候,我觉得这名字合适。”沃尔什夫人回答道。“这就是说,事实上根本不是我将它捡回的。您知道吗,它是一个小流浪汉。有一天它忽然站在门口,‘喵呜喵呜’地大叫,直到我放它进来,从此它就像迷上了我似的。”她莞尔一笑,“也可能是迷上了我的厨房垃圾。”
“我理解。”巴斯特说道,“您认为克丽奥帕特拉曾经是一只流浪猫?”她边说边在椅子里向前弯下身子,伸出手去。黑猫停了停,重新怪怪地用它晶莹的黄色大眼睛望着她,然后垂下头,大声“呼噜”着走过来。沃尔什夫人露出一脸的惊讶。
太阳神赫鲁斯第二章(9)
“不是。”她说道,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走近的猫。她真的愣住了。“不是说古埃及猫是神圣的动物吗?”
“这倒是事实。”巴斯特一边回答道,一边轻轻搓着手指,想继续引猫儿。可巴斯特曾经痛恨过猫儿。当这种动物接近她到二十步远时,她的窒息症就会发作。现在她的手一动不动,让猫儿可以谨慎地闻嗅,猫儿也确实嗅了好一会儿。然后它“喵呜”地大叫一声,仰面躺下,痛痛快快地在巴斯特放在身旁地面的大衣上打滚,而她则周到地抓挠它的腹部和脖子。
“它会让您的大衣沾满毛的。”沃尔什夫人嘟哝道。她此时望着猫的目光完全是不可思议。
“没关系。”巴斯特回答道,“您要知道,我喜欢猫儿。”
“尽管如此。”沃尔什夫人猛地打了个哆嗦,目光里露出明显的责备,“够了,克丽奥帕特拉!这里没你的什么事。你去厨房或者出去吧。”
猫儿大声“呼噜”,惬意地闭起眼睛,继续在巴斯特的大衣上翻滚,当她停了一会儿不再抓挠时,它玩儿似的啃起她的手指来,根本不理睬沃尔什夫人的话。
“克丽奥帕特拉!”沃尔什夫人又叫了一声,这回口气严厉多了,“你撞见什么鬼了?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听我的话了?”
差不多从现在起,巴斯特得意地想到。片刻之后她也缩回了手,当猫儿睁开眼睛,谴责地望着她时,她轻轻地摇摇头。“听她的话走吧。”巴斯特说道。也许以后我会有点时间陪你,小家伙。
克丽奥帕特拉虽然又用责备和失望的目光望了客人一眼,但爬起来,快步离去了,见此情景,沃尔什的眼睛惊讶得快从眼窝里冒出来了。“真是不可思议,”她嘀咕道,“平时它从来不进客厅的。它也从来不让陌生人碰它。”她几乎生气地望着走出门去的猫儿,截住巴斯特的目光。“您真会跟动物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