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自己也被搞糊涂了。他似乎在努力说眼自己相信某个道理。我觉得他这番话已经说过好多遍了,而每次都试图寻找到一个超乎他理解范围的结论。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明白自己之所以不能领会其中的重要意义是因为他没有勇气把这个故事探寻到底。人可以编故事,可以信口开河,不着边际地胡说八道,但他讲的东西总有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真的东西。卡锡卡锡讲的这个关于皮科迪里比比的故事也是这样。他编的是一个寓言故事或者神话传说。
像每一位善于讲故事的人一样,他的话大部分都是编出来的,但是……。
这时,卡锡卡锡显得特别严肃认真:“有时我想除非我们与过去一刀两断,人类将永远看不到希望。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换种方式思考和生活。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已经老掉牙了。人们已经不止上千次说过这样的话了,但是什么也没改变。我总是想那些环绕在我们四周的巨大的星球。我们对这些巨大的天体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它们当中的一个星球被认为是维持人类生存的物质的来源地。有人说人类要生存就不能没有月亮,还有人说人类的存在应归功于行星,但是,如果抛开这一切不去想它,要强调的一点是任何事物,无论是看得见或者根本看不见的,已知的和未知的,对人类的生存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生活在一只巨大的、各个部分相互协调作用的网系里。这个网系中的一切事物都不是人类创造的。我们只是仅仅学会了束缚和利用其中的一小部分。但即使是当今世界上最勇敢、最值得骄傲的魔术家也不得不承认我们已知的世界比起未知世界来说是多么地渺小。请每一个人都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在此的人有谁相信人类有一天会了解世界上的一切奥秘?再进一步说,有没有人认为人类的自我解脱要依靠知识来实现?想象一下人的大脑装满了一切要掌握的知识,那又会怎么样呢?有了这些知识,我们人类又该做些什么呢?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你们当中有谁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吗?几乎每一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不断积累知识是件好事。从没有人问过,‘我们有了知识以后又能做些什么呢?’没有人敢相信在自己相对短暂的一生中,能了解并掌握哪怕是现有知识中的极小一部分。……”
过了一段难忍的沉默之后,我们都想喝点儿酒了。卡锡卡锡真是累坏了。他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他所关心的并不是知识本身或知识的贫乏。我意识到他在借停顿的时候来调整自己的思路。我感到他正挣扎着把大家重新带回到他最想说明的问题上去。
“信仰!我刚才是在说信仰。我们已没信仰了,完全没有了。我是指对任何事物的信仰,而信仰却是支持人们生存下去的唯一力量。不是知识。我们认为知识是无穷的,而最终知识是毫无用处的,甚至会给人类带来灾难,但是信仰是没有尽头的。从前是这样,将来仍会是如此。信仰激励人们去行动,信仰帮助人们克服困难。
像《圣经》中说的那样,只要有信仰,再难的事情,哪怕是移山也能做到。无论是信仰什么,只要有信仰支持就成。也许,接受这个词听起来比较顺耳,但同信仰比较而言,接受的含意更难理解。有人会问:‘罪恶也是这样的吗?’如果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别人也就不会再问什么了。罪恶是个抽象的概念,它的特点经常发生变化。当我们进行分析时,人们会发现表面罪恶的事物原本也有善和美的一面,然而,罪恶是存在的,这一点不容置疑。谁也不愿意接受罪恶的事物,无论其罪恶性是否真正存在。人世间存在罪恶的唯一原因似乎就是让人们把原本罪恶的事物改造成充满善和美的事物。要完成这个目的最起码应该先去接受它,然而事实上是没有人这么去做的。
“这使我又想起了皮科迪里比比,它身上是否体现出某种罪恶的东西呢?为什么它周围的人一听到它的名字就有一种恐惧感呢?这个机器人被当作违背自然界发展规律的代表,而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如果我们能成功地制造出皮科迪里比比第二或是一个更加出色的机器人,我们还会欣喜若狂。但设想一下,如果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一个更加完美的机器人,而是一个智商能力比我们高出许多的人,我们会如何反应呢?这只不过是个假设。但在现实生活中,总有人坚持认为他们自己是聪明绝顶和无所不能的。每个人心目中都可能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形象。
我自己呢,我总想象有一个从没有人听说、看见或了解的神秘生命具备我刚才提到过的一切本领。“
说到这儿,卡锡卡锡看上去有点儿垂头丧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了这最后一句话。他不停地用手搔着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叨唠着:“奇怪啊,真奇怪,但我想我还没说清楚……。”
突然间,他又显得特别高兴了。“噢!对了,现在我明白了,听着,假设这位高高在上的人对全世界说:‘放下你们手中的活吧!男人和女人们,请注意!你们选错了自己的道路,你们正一步步走向毁灭2’如果这地球上生存的几亿人真的静下来聆听刚才那一番话,结果会是怎样的呢?整个人类是否曾经仔细听过明智的忠告?
想象一下下面的情况:每个人都竖起耳朵认真听每一句话,试图领会这段话的含义。
每个人在心中默默地回答:爱。这一个字包含了多么伟大的思想和多么巨大、永恒的力量啊。如果整个人类都能随时心中充满爱,世界会变得多么美好。有谁会不愿意让爱充满人间呢?如果能永远沐浴在爱的阳光下,又有谁会在乎权力和知识呢?
“据说在遥远的西藏要塞中,住着几位智者,他们至高无上,被人们称为‘大师’。他们选择了这个人烟稀少的边远地区定居下来。和我方才提到的那些怪物一样,他们一个个都长生不老,对他们来说,永远也不存在疾病和死亡的威胁。这些智者为何不与凡人混居在一起呢?又为何不来到人间教化和启迪人们呢?他们是否自愿独来独往,与世隔绝,还是受我们人类的逼迫不得已远离人类呢?在试图回答这些问题之前,先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们人类是否拥有足以吸引这些智者的其所不知所无之物?我相信这样的东西还是有的。既然是这样,人类与智者们之间相互交流的唯一障碍大概就是二者的意识层次不同了。确切地说,人的意识还远远落后于智者的意识。例如,当人类开始进一步探索某一深奥的思想和知识领域时,这些智者即早已全面地掌握了这些对我们来说仍是奥秘的事物。现在,人类没有足够的能力,也不愿意同神共同创造生活。在远古时期,人类了解神,并与神平起平坐。在意识领域里,人类早已陷入缓缓发展或停滞不前的状态中。今天,人类早已被远远地落下,而沦为神的奴隶。更令人担忧的是,人们已成为彼此的奴隶。相信我,只要人类真的向往自由就能获得自由。今天,人们思考问题时如机械一般生硬,而实际上人早已变得有如机器一般。人类向往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又不幸地成为权力的牺牲品。……当人类学会表达心中的爱的时候,人类也就会了解爱并且获得爱。
罪恶是人的思想的产物。一旦人类把它视为粪土,罪恶也就变得毫无作用了。因为罪恶本身并没有价值。人类还没有清楚地认识到罪恶对爱的永久世界的巨大威胁。
是的,人类在很久以前就幻想过人性的解放。人类幻想如同过去一般像神一样在大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很显然,那些被称做‘大师’的智者已经寻找到了实现人类这些幻想的方法。也许,那些怪物也找到了答案,只不过它们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而已,但是,无论是沿着哪条道路走下去,都将最终抵达那个创造生命的地方。正如劳伦斯在临死前说的一样:‘对人类而言,最美妙的奇迹莫过于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人类以及花、鸟、虫等等一切生命而言,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能生机勃勃,能够充分享受生活中的种种乐趣……。‘从他的角度分析,那个叫皮科迪里比比的机器人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好啦!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在这一番宣泄之后,卡锡卡锡已经十分疲惫了。他匆匆离开了我们,而其余的人们都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大家都沉默不语。这种沉默大概持续了几分钟。
阿瑟·雷蒙德往往对像刚才卡锡卡锡发表的那番长篇讲演不感兴趣。这时,他打量着周围的人,脸上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斯巴德·杰森和他的“爱人”都是随大溜、根本没有主见的人。大家仍都沉默不语,似乎对卡锡卡锡刚才那一番讲演毫无反应。
最后,还是勃朗尼打破了僵局,他轻声地而又以急促慌乱的语气说他这是头一次发觉卡锡卡锡原来还是这么一个严肃的人。听了这话,特里威兰哼了一声,似乎在说:“你懂什么!”接着,他便开始一股脑儿地抱怨起自己的苦恼来。我们对他接下来的这一番抱怨心理上却毫无准备,每个人都显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说他妻子现在不仅怀了孩子,而且简直是快要发疯了。前天夜里,竟然企图趁他熟睡的时候用绳子把他勒死。他承认自己是个十足的英国式的男人,对待自己妻子的态度向来十分恶劣。他还坦白地告诉我们,从一开始认识这个女人时起,他就从来没喜欢过她。
那个把她肚子弄大的男人自从抛弃她后就再也没露面,而他是出于对她的同情才娶她为妻的。他妻子是位诗人,而他自己也对她的工作极为欣赏。这个女人之所以让他难以忍受,是因为她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总是变化无常。她能一连几个小时专心地编那种从不会穿的毛袜子。或者躺在一把摇椅中,什么事也不干,只是前前后后地摇来摇去,嘴里没完没了地哼歌。而有时,她会突然间变得滔滔不绝,把他堵在厨房或卧室里。非要他听她描述她的所谓的灵感,无非是一些梦一般朦朦胧胧的东西。
“你说的梦一般朦朦胧胧的东西是指什么?”奥玛拉不怀好意地笑着问他。
“唉!有时是关于雾,或雨,还有雾气忽然间散去时树林的景致。有时是关于雾的颜色。她那双眼睛像猫眼一样灵,竟能在一片雾中分辨出几种深浅不一的灰色来!
“童年时期,她曾在康韦尔的海滨一带住过——那地方有点儿怪——她会回忆起自己在灰朦朦一片雾中散步时的情景。以及她是怎么遇见幽灵、猫,还有在村子里居住的几个傻子的,一旦她陷入这种状态,我就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她说的话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用一种陌生的方言来叙述这些古怪的经历,而。是说她说的话完全是她自己创造出来的一种语言,恐怕除了她本人以外,其他人谁也听不懂,每当她说起这种古怪语言的时候,我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的这种语言听起来似乎是猫在叫。她还时不时地发出长啸。一听到她发出这种声音,我恐怖得周身的血都要凝固了。有时,她还模仿刮风时各种各样的风的不同声音,从徐徐的微风到呼啸而来的狂风。接下来,她又开始不停地抽泣和流泪,同时试图向我解释清楚她是在为被采摘践踏的花朵而感到伤心。尤其是那些可爱的三色堇和百合花。它们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可怜。还没等我完全明白过来她刚才说的一番话的含意,她的思路又早已跑得老远了。过一会儿,她会把你的思路带到许多陌生的地方,栩栩如生地对你描述这些地方的景色,好像她一直就处在那些地方似的。这些地方包括特立尼达、库拉索岛、莫桑比克、瓜德罗普、马德拉斯和考文垂,等等。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老实说吧,有一阵子我真觉得她有第二视觉。哎!我说,能不能再给我们每人来一杯酒?不过,你们也都知道,我身上一分钱也没带。
“没错儿,她是个怪人,不过不仅如此,她还是个非常固执的家伙。不管谁和她争论都从来说不过她。她能让你毫无退路。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给你布下了陷阱。在这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认识到女人能有这么强的逻辑思维能力,你们讨论的话题无论是怪物、植物、疾病还是太阳黑子,她总是那么头头是道,让你哑口无言,总之,最后总是她占上风,她说的话最有理,不仅如此,她还喜欢对细节斤斤计较,对那些琐碎的小事纠缠不清。比如说,她能坐在早餐桌前,认真仔细地盯着手里摆弄的一块坏脚镫子琢磨几个小时。她还会把我也叫到桌旁,让我仔细观察脚镫上还不到芝麻粒儿那么大的一小块地方,还坚持说她能从中看到各种各样的奇特和美妙的事物,而且,她还是用肉眼看到这些东西的,上帝啊,她的眼睛简直就不是普普通通的人的眼睛。她能在黑暗中看到周围的情景,比猫眼还灵。信不信由你,她居然闭着两眼仍能看得见东西。有一天夜里,她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充分证实了她这种超人的本领,但是,她对活生生的人却视而不见。当我和她说话时,她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她的视线已经穿透了我的身体。她看到那些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描述着的事物,像什么雾呀、猫呀、傻子呀、遥远的城市呀、在海面上浮动的岛屿呀和漂动着的肾脏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开始时,我还使劲儿地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地摆晃她,我还以为她是在打摆子呢。结果呢?什么事儿也没有,她和你我一样头脑清醒得很!我得说她比我们每个人头脑甚至还要清醒。什么东西也别想从她身边溜过而不被察觉,举个例子说,她会在话说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来问我:‘你听见了吗?’‘听见什么?’我问她,心想没准儿她是指冰盒里的一块冰稍稍挪了点儿位置,也许她在指花园中一片树叶落在了地上,也没准是一滴水从水笼头中滴了下来。每当她问:‘你听见了吗?’我就紧张得快要蹦起来了。过了一会儿,我就不禁会想自己是不是快要变聋了,怎么什么也没听见啊!而她总是强调这些根本就是重要的事。‘没什么。’她会跟我说‘你只不过是过分紧张罢了。’即使如此,她却不懂得欣赏音乐。她听到的已不再是乐曲,而是没完没了的唱针的划动声。
听音乐时,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琢磨那张唱片是新是旧,或者是那张唱片到底有多新或有多旧了。她也分不清谁是莫扎特,谁是普契尼,谁是萨蒂,她只喜欢轻轻哼歌,都是些古老而忧郁的曲子。她一边哼着这些曲子,一边带着一个圣洁的微笑。
那样子好像是她已来到了天使中间。实际上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她是我所知道的最可恶的妖婆,她总是冷着个脸,没有一点儿幽默感。你给她讲滑稽故事呢,她觉得没意思,你笑吧,她就大发雷霆,你打喷嚏,她也说你没修养,就连我喝杯酒,也要被她指责为是个酒鬼。……我们已经亲热过三次了,大概是三次。每次她都闭上眼睛,直挺挺地像根棍似的躺在床上。那样子比一个烈士看上去还悲惨。最后,她拿一只靠垫放在身后,半坐在床上,开始在一张纸上作诗。我猜想,她这么做是想使自己得以净化。有时,我真想把她给宰了……“
“那么,那个孩子又怎么样了呢?”奥玛拉又问道,“她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也不知道,她从来没跟我谈起过这件事。对她来说,怀个孩子大概同肚子里长个瘤子没什么两样。她看上去就是这样。有时候,她抱怨说她看上去太笨重了……但她不用肥胖这个词,因为这个词对她来说听起来太不文雅了。非用笨重这个词不可。好像怀孕七个月后肚子圆鼓鼓像个气球是件怪事似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她怀了孕的呢?”斯巴德·杰森懒洋洋地问:“有时,这只不过完全是凭人想象出来的!”
“想象出来的!得了吧!我但愿这完全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她的确是怀孕了……我能感觉到那婴儿在她腹中蠕动。”
“那也许是风的缘故。”又有人说。
“但风不长手和腿!”特里威兰回答道,看样子他已经生气了。“风可不会在人腹中滚来滚去,或伸胳膊伸脚!”
“算了,咱们别再讨论这个话题了。”斯巴德·杰森提议道,他一边说一边给他旁边的人的肋下来了一记,差点儿把她从椅子上推下去。
阿拉梅达似乎对这一切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了,她从椅子中站了起来,走到斯巴德·杰森面前,毫不露声色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行啦!”斯巴德·杰森大叫着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用一只手使劲地扭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地抓住她的长长的马尾巴辫子拼命地拽。他嚷嚷着:“放规矩点儿,要不然我把你揍个鼻青脸肿!”
“你敢!你敢!”阿拉梅达手中挥舞着一只空酒瓶子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莫娜大声说道:“记住以后不许再到这儿来了!”
“我欠你们多少钱?”斯巴德·杰森这时怯怯地问。
“你们什么也不欠,”莫娜答道:“赶快出去,再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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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麦克格利高尔突然来访。他要了一份饮料,一声不响地付了钱。他一扫过去的幼稚模样,显得很成熟。他急切地问我们在干些什么,这项生意的前景如何,以及是否需要帮助——合法的帮助,诸如此类的话。我不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邪。
突然,当莫娜转过身来时,他说:“你不能挑个晚上去轻松几个小时吗?”
还没等我表态,他接着说他又恋爱了,而且深深地陷进去了,不能自拔。“我猜你会说的,是不是?”“他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他解释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事?”他就回答说他要告诉我一件非常隐秘的事,虽然他知道让我守口如瓶是非常难的,但这没什么……。“你知道苔丝从不怀疑任何一件事。见鬼,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别笑!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说不准哪一天晚上你豪气大发,就会把这些事泄露出去!”
我淡淡地一笑置之。
因为那很容易做到。他的新女友特丽克斯住在布朗克斯。“真见鬼,”他接着说。他每天早上三四点前总是外出。“苔丝认为我是在赌博。我挣钱的方式是每晚去瞄准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射击!但是问题不在这儿,我想问你哪天晚上能不能外出哪怕只是几个小时?”我没有回答,依旧只是冷笑了一下。“我想让你看看她……,我是不是很疯狂?”然后他顿了一下,似乎很尴尬。“亨,请为了你自己注意一下这件事,让我告诉你,每天晚餐后她都让两个小家伙坐在我的大腿上,一只大腿上坐一个。你想我会做什么?给他们讲催眠时讲的故事!你能想象这一幕吗?”他突然大笑起来。“亨,你知道,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自己,但这竟然是事实。
即使他们是我自己的孩子,我都不可能如此细致入微地照料他们。上帝呀,我送这两个小家伙的玩具都可以开一个幼儿园了!你知道,如果苔丝没做过绝育手术的话,我们可能已经有三四个我们自己的种了!也许这就是我们分开的原因之一。亨,你知道,苔丝有一颗高贵的心,但她又不善于表现这一点。沉醉于她的法律工作就几乎成了她的一切。如果我呆在家里一个晚上,我会睡着了。或者是喝得大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娶她。你!你这个杂种!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你让我深深陷了进去,好像这对我有好处似的。噢,我离题了……你知道,有时候听我自己说话,我好像听到我老爸在说话。我老爸两分钟之后总是会偏离所说的主题。老母亲也是一样……再来一杯怎么样?我请客,不要担心。“
大家都没说话,几分钟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我见他的新女友。“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得到我的同意。”我接着说道。
“不是这样的,亨,”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别拿这件事开玩笑,我曾希望你哪一天能来同我们吃晚饭,和孩子们一起,还有……”
“还有什么?”
“还得为那些该死的神话故事加一些说明,小家伙们都把这些故事当真的了。
我有一种反潮流而动的感觉。也许这些故事我得等他们五岁以后再给他们讲……“
“就是为这种事?”我一下子叫了起来。“噢,我那么混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做那种事?”
“你不是有一个孩子吗?此外,你是一个作家,你熟悉这一套,而我不行。一个故事讲了开头,我就不知该怎么结束,我不知所措,我告诉过你!”
“你难道没有任何想象力吗?”
“你是不是在嘲弄我?听着,你了解我!我所知道的只是法律,可能连法律也不很精通。我只会单向思维,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是只为了这个才请你来……。我想让你见特丽克斯。我想你会喜欢她的。小子,她会做一手好菜!苔丝呢?顺便提一下,她可连个鸡蛋都不会煎,而特丽克斯呢,她做的菜会让你有在‘滋润饭店’吃饭的感觉。她可有一手呢!她还有一些佳酿,可能会合你的胃口。见鬼,你哼哼个什么呀?我只想让你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仅此而已。有时你得改变一下。奥玛拉可以接手几个小时嘛,是不是?当然,你得信任他!我个人认为,我只在看得见他的时候信任他……”
这时,托尼·莫利尔突然走了过来,胳膊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同平常一样,他是一个极其热心的家伙。搬了个椅子在我们的桌子旁坐下,他就邀请我们和他一起喝一杯。他把书摆正,我看到了书名:《西方的没落》。
“我从没听说过这本书。”我说。
“你很快就会听说的,”他说,“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很有预见性……”
麦克格利高尔突然打断了他:“忘了它吧,你无论如何不会有时间看的。”
“你读完之后我可以借阅吗?”我问。
“当然可以,我甚至可以送你。”托尼回答道。
麦克格利高尔为了摆脱窘境,忙问这是不是一本神秘的书。他居然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当然,可是他发现托尼可不是傻子。
当他被告知这是一本哲学史方面的书时,他咕哝着说:“总是你们的事!”
我们和托尼一起喝了几杯。在这之前,我自视很高,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要在特丽克斯家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至少是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特丽克斯的全名应该是特丽克斯·米兰达。我喜欢这个词的发音。
“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催眠故事?”我问道。
“他们喜欢,比如说三只熊的故事之类的东西。”
“你是指《金锁》还是《三只熊》?为什么呢?上帝!这些故事我可再熟悉不过了!你知道吗,我正想……晚会以后干什么呢?”
“你不正在谈吗?亨利,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下不来台的。当然,这不一定,但是如果你来时能带来一瓶葡萄酒的话,特丽克斯会感激不尽的。如果可能,最好是法国葡萄酒。”
“小事一桩!我带个两三瓶来也不成问题。”
格利高尔起身要离去,和我握手道别时,他说:“赏个脸吧,别在孩子们上床睡觉之前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