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球”的母亲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酒鬼,终日神志不清,头发凌乱成结,衣杉不整。她总是躺在院子里的稻草堆上仰天微笑,嘴里永远在自言自语。村里多数人都认为她说的是疯话,只有几个人却感到那些温柔又轻软的话语像是在唱着一支内容不变的情歌。
(bsp;这对母子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命运和英雄主义的故事。
“煤球”的父亲叫秦长河,曾是个外村的铁匠,会钉马掌,家住离天水坞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秦长河属狗,农历正月初九生人。在他快满二十四岁本命年的那个春节前夕,他套了辆马车去公社赶集,准备买些年货和马掌钉。在熙攘喧闹的人群里,他不经意间瞥见一张脸,之后就全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赶集了。那是一张乡下姑娘的脸,并不算漂亮,却有一双不大却灵动有神的眼睛和一个让人心生怜爱的笑模样。当时那个姑娘正和几个同村的女伴在挑选绣花用的丝线。只见她爱不释手地拿着几绺丝线比对着,左看右看,似乎拿不定主意买那个。她身上
有种说不清的东西触动了秦长河,使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感动和暖意所俘获。
秦长河来到姑娘跟前,什么也没说就替她付了买丝线的钱。接下来,他主动表示愿意用自己的马车把所有的姑娘都送回家去。在回家的路上,小伙子知道了他心仪的姑娘叫春桃。从那以后,他就经常赶着马车去离他家二十里远春桃住的村子外面等她,多半是在傍晚收工之后,然后载着她去乡间人少的路上兜一会儿风。他们在一起时并不说多少话,却像一个巢里的两只鸟儿,心里总是装满了默契和满足。
因为属相相克,这对年轻人的家里都没有同意他们的交往。老话说,属狗和属鸡的人若成家,会有“鸡犬泪相流”的后果。但是已经没有什么能把这两个年轻人分开了。不久,当春桃的家里开始给她另外提亲时,她就不顾一切地跑到了秦长河的家。两个人随即决定做世界上无数相爱的男女都做过的事,一起逃走。
五十年代末的中国,他们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直到在外面颠沛了几个月之后,小伙子才想起他有个只见过一面却很喜欢自己的远房老舅舅,住在几十里外一个叫天水坞的村子。秦长河还记得他是个老光棍,没有门牙,说话时嘴里发出咝咝的怪声。他们决定去投奔老人。
可是当他们终于找到了天水坞村时,却被人告之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三个月前刚刚去世。听了这话,已经开始显露身孕的春桃一下就瘫软在地上哭起来。
村长被找来了。听完了他们的故事,看着仍在地上哭泣的春桃,这个长着一张坚毅的四方脸和络腮胡子,却有着女人般心肠的男人犹豫了大约一袋烟的工夫,最后对着小泥坯房点了点头,示意让他们先住下再说。两个精疲力竭的年轻人对他谢了又谢。
在天水坞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供奉着观音的神龛,秦长河的老舅舅家也不例外。未婚怀孕的春桃没有一天不虔诚地跪在观音娘娘像前,祈求她保护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和一家人的平安。
为了生计,秦长河开始给天水坞和邻近的村子钉马掌。生活刚安顿下来,他就想翻盖老舅舅留下的泥坯房。当时下的几场秋雨使房顶几处漏水,屋里的地上到处都是泥桨。天刚一放晴,秦长河便急忙向村里借了辆马车去几十里外的山上拉石头。第一次他是和村里一个要翻盖猪圈,也需要石料的村民一起去的。拉回的一车石头被铁匠堆在了院子里的稻草堆周围。几天后,秦长河急于去拉第二趟石头,却没人和他一起去了。他盖房心切,就决定自己去。春桃不放心,让他再等一等,但没能劝住。秦长河一个人上了路。
就在他把车装满了石头准备往回返时,秦长河一眼看见了一块适合做地基的大石头,斜躺在对面的山坡上。他兴奋地向那里摸爬过去。但是当他想松动那快石头时,脚下一滑,摔进下面的一个大山沟里。一个在附近砍柴的山民后来发现了他,但为时已晚。很多年之后,那个山民仍心有余悸地记得那个外村小伙子的脸。他回忆说看见那个小伙子睁着眼,望着天,带血的脸上分明为了什么事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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