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同龄孩子都背着书包准备上学堂,我却被迫进了疯人院……”
“好在脑子里的那人,并没有马上离我而去,逗留了几天,教了我一种办法,如何哄骗医生,让他们觉得我已经按照他们的标准康复了。等到我身体里的药物彻底排净之后,他还会回来找我……”
“这是我一直感到痛悔的事情,多一句嘴,使我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父母们不管如何疼我护我,都抵不上他的万一。那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当别人以为我痛苦,借着关怀之名,不断前来骚扰的时候,正是他,百般抚慰,让人沉浸在心心相印的快乐之中。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小的天堂,就只能两个人拥有,我和他。按照他所教授的韬晦之计,我便开始加倍注意检点自己的言行,经历了这一场风波,觉得自己开始成熟了。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话不投机半句多。即使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也不能全抛心曲……”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的一个疗程,医生们再也检查不出什么,便通知我父母让我出院。这个时候,我才算真正明白,所谓的精神病,全是自己惹出来的祸。就象我脑子里的事情,只要自己不主动坦白交代,又有谁能不卜而知?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尽量学着跟别人一样,才不会有人来操你的闲心呢。人们平素说我特别聪敏,记忆力超常,这全赖脑子里那个人的帮助。可我却恃仗着这些,贪天功为己有,自以为是,惊世骇俗,全然不顾跟周围的环境融洽,合拍,这才是我真正的毛病所在啊……”
“道理尽管明白,可我坚持不了多久。我太想脑子里的那个人了,日子越是久长,越是烦躁难耐。出院足足三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听到人家的一声半响。料想一定是药物过量的关系,在我身体里面的药物残留,一定还没有彻底清理干净,哪怕只要一星半点,他就永远不会回来……”
“听老病友说,大量喝水,能够帮助药物迅速排泄。于是,我就见天喝水,净水壶里的水不够喝,直接喝自来水,反正家家户户都装有过滤器,要说跟壶装净水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到了后来,我干脆连饭也不想吃,只要肚子里稍微有一星半点的空隙,就大灌特灌。不出半个月的功夫,连我的皮肤下面都充满了水气,亮晶晶,仿佛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几乎透明的大水壶,每个毛孔里都要渗出水来。我可不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排泄,挽回那一片失去的天堂……”
“这自然吓坏了我的父母,他们只好又把我送进了医院。本来我还有一点自鸣得意,这一回进的可是普通医院。没想到等我身体里的水基本排净之后,人家就立即把我转到了精神病院。又是一次象煞有介事的三堂会审,现在我可学乖了,只说自己感到口渴难耐,啥也不为。害得他们又很是紧张了一番,但怕我添了更为凶险的奇症怪病,几乎把所有先进的检查设备都用上了,最后什么也没发现。只好打了几针,观察了半个月,实在找不到让我继续住院的理由,便只好通知家属领人……”
“回到家里,我又学乖了几分。水还是照喝不误,只是量力而行,上一次造成肿胀,先从脚背开始,这一回,就多留心那里,稍微有一星半点发亮,就赶紧减量。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多,仍不见那个人回来。又加大水量试了十来天,压根儿连一点动静也不见。我算彻底灰心了,心想: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没走掉,早已被药死了,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害怕我用药?他肯定没有我的叔叔那般强壮,也许,他就是动画片里的那一种小人儿,永远只能寄生在别人的脑子里,疯人院里的那么一大针管药水,不说把他药死,就是淹,也能把他淹个半死。假如他真的死了,哪我无疑也是一个杀人帮凶了……”
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离开,一直蛰伏在他的脑子里,既然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我就只能与他同体共存,除非哪一天,找到我的战友们,把我的宿主杀死,才能把我的灵魂收进专用的贮瓶里。这本是我最初的打算,找一个宿主,然后再指挥他带我归队,我就有重返自己星球的机会了。见他如此天真的想法,不由感到好笑,心想到时候,不知道究竟是谁会杀掉谁呢。
“正好电视里,正在全程播送一个伟人的葬礼,如果不看别的,一专注,全身心沉浸进去,简直就跟世界末日没啥两样,使我更加心灰意懒。决定模仿那个葬仪,也好好送一下那一位从未谋面的师友……”
“那年我快九岁了,已经在读启蒙班。学堂里时常组织我们看电影,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电影,我们的老师也是一个半老太,年轻的时候,非常崇拜一个有点象混血儿的男角,只可惜人家走红的时候,她还不甚懂事,然而她每次讲课,总要把自己的偶像搬出来好好展示一番,说是多少年来,还没有见过如此出类拔萃的新人男子。我却怀疑,这老太年轻的时候肯定暗恋过一个混血男子,直到现在,还是欲罢不能……”
“祭奠,总需要一张遗像,我不知道我脑子里的那个小人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反正听声音,觉得跟电影里倒也差不离,就这样,我就从电影杂志的海报上剪下老师的偶像,决定把他埋在前院的冬青树下。埋之前,我先把那一张彩色照片平展在地上,围着他恭恭敬敬地转了三个圈,算是向遗体告别。另外还专门买了我最喜欢的巧克力饼干,五香牛肉干,作为祭品……”
“谁能料到,这一举动,竟又落进了父亲的眼底,父母的卧室,本在前楼,院子里的情景,自然一览无余。我已经够小心的了,专门挑了一个大人们都不在家的时光。没想到我父亲忘了他的无线电电话,临时赶回来取,也许是我过于沉浸在悲伤之中了,前面的动静,竟然一点也没知觉。原本,他也只不过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一点也没在意,只怪看门的男仆多嘴。这种缺心眼的旧人蛮民,什么事都要大惊小怪……”
“当晚,只听得我父母的屋子里,整夜喋喋不休,翌晨一大早,母亲就很快踅进了我的房间。看那情形,她也是一宿未睡,双眼肿得就象被泼上了红墨水的核桃,明显哭过不止一次。我料想她会问起昨天的事,早已准备好了对策。”
“每次送我进疯人院,都是母亲她老人家勉强多些,但她总拗不过父亲,按照社会上通行的说法,男人更加理智一点,理性也好,感性也好,都是足以怜惜的父母之心。可我实在怕死了疯人院,那里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不可理喻。想来也不能全然怪罪那些医生,公理如此,又有谁会来跟疯子讲理呢?除非他也是一个不幸穿错了白大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