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站在他跟前,居高临下:“这个带去给我小远吃!”
刹那,宁之远鼻子一酸,险些要丢人。
他赶紧将泪往里收,声音闷闷的,“我在这儿呢。”
老太太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的说:“我小远要多吃才能长壮壮。”
宁之远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张开臂膀将白发老人拥入怀中,重重的恩了一声。
神奇的是,老人并未挣扎,说不清她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
许久,她拍了拍宁之远的后背嘱咐道:“小伙子你别偷吃啊!”
*
宁之远开车到山下时,山腰上正亮起一盏幽幽的黄灯,寒风呼呼的刮过,冻得人耳朵疼,远处隐约飘来几声狗吠,这之间,夹杂孩子的嬉笑声。
那黄灯,那笑声,让他不由加快步伐,急走几步至木屋门口时,心跳有些快。
不过是几片木板钉在一起的所谓大门,更加温暖的光从缝隙透出,深深牵引了他的心。
站在那里,他听见小乐在笑,夏末在笑,还伴有水声。
他抬手敲门,夏末的声音还带着愉快的尾调,却瞬间变得警惕,问:“谁?”
大家都在过年,这个时间谁会来?
宁之远只觉得自己从未听过她这么高兴的笑声,他所记得的,是她每次见他如见鬼,说话如蚊吟。
他胸中一阵郁闷,把拳头往门上砸,敲门像土匪。
门内的水声也平静下来,一时毫无声息。
宁之远见自己被这样警惕着,怒吼一声:“你家也没什么好招贼惦记的,给我开门!”
夏末狠狠的吃了一惊,不懂宁之远为什么会在今天过来。
她抹了把手赶紧去开门,生怕慢了会冻着他。
果然,门开后,见到的是他黑沉沉的脸。
夏末讪讪点了点头,然后就呆呆立在一边。
宁之远见她丝毫不想让自己进屋,鼻子里哼了哼,侧身而过。
小乐全身光遛遛的坐在圆圆的澡盆子里,看见宁之远进来,开心的拍手说:“叔叔过年好~”
宁之远见他眯着眼笑,湿乎乎的头发柔软的搭在脑门上,心里一松,沉沉说:“过年好,小乐。”
小乐仿佛觉得这样的迎接不怎么有诚意,急切的从水里站起来,一串小东西露出水面,叮叮当当的晃悠在腿间。
宁之远怕孩子着凉,将水饺交给身后的夏末,快速并熟练的把小乐压进水里,试了试水温,拿过一旁的脸盆又兑了些温水,从小乐的脖颈倒下去,乐的孩子哇哇大叫。
夏末站在墙角不敢靠近,手里的饺子还是热乎乎的,热乎的如同她此刻的心。
宁之远背对着她,故作无意的说:“一起吃吧,我也饿了。”
*
“哎!”夏末慌忙张罗起来,家里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客人,她翻了半天,只能倒了一碟醋,拿了筷子摆在里间的桌子上。
宁之远将小乐用大毛巾裹紧抱到里间,穿小衣穿小裤,还按照孩子的指挥给擦了香香的面霜,孩子的肌肤滑溜似葡萄,香香软软的扑进他怀里蹭着。
桌上水饺散着白气,小乐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非常非常非常的喜欢叔叔,白净小手抓起一个喂进宁之远嘴里,宁之远也蘸了醋喂了他一个。
小小一张脸被饺子撑得鼓囊囊,费力的咽下后才说话:“叔叔我妈妈说过年都要吃饺子的,这是什么馅?”
“三鲜馅。”
“什么是三鲜馅?有肉肉么?”孩子软乎乎的小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耳垂,玩具似的揉着。
“有,当然有。”宁之远心想何止是肉,里面还有虾仁、海生和瑶柱。
“恩,难怪这么好吃。”孩子点点头,却又附在他耳畔小声嘀咕:“叔叔,我妈妈说今年没赚到钱,要我乖乖的等有钱了就包饺子吃。”
小乐顿了顿,又说:“叔叔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总会给我带好吃的。”
宁之远持起筷子,又喂了小乐一颗,“恩,多吃点。”
夏末没有进来,而是在外间把澡盆子洗干净,将地板扫干净,然后坐在煤炉边,就着小四川送来的辣椒酱啃一个在火上烤过的馒头。
她的嘴被辣的艳红,从胃里暖到脚底,静静听着小乐与宁之远的对话,这就是最好的配菜。
小乐晚上是吃过饭的,饺子没吃几个就困得揉眼睛,小家伙一向睡得早,这回靠在叔叔怀里,不久就沉沉睡去。
宁之远把孩子安顿好出来一看,见夏末佝偻着背脊,坐在小板凳上,昏暗的灯光下,她的嘴唇红肿,像是带着剧毒的美丽花朵。
他看了好久,久到夏末不得不站起来装作忙碌。
宁之远回过神来,目光在她碗里剩菜上扫过,从背后端出那个饭盒,说:“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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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看着那盒水饺,一个个白胖可爱,淡淡的笑了,她的笑让宁之远移不开眼,他竟然拉着她坐下,非要她尝一尝。
夏末只好吃了一颗,满口生鲜,她细细的,很慢很慢的咀嚼过后,将筷子放了下来。
“不好吃?”宁之远疑惑的问。
夏末摇摇头说:“小乐爱吃,留着给他明天吃。”
宁之远忽然就不舒服了,心里那般难受无法言说,他惯做坏人,这次也是,推了推饭盒,恶声恶气:“该你吃就吃,多的是!”
“你也没吃饱吧?要不你吃吧!”夏末顶着他慑人的视线勇敢推了推盒子。
他们俩能这般“和气”的推着一碗饺子,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房间里睡着她的小宝贝,身边坐着他,夏末觉得,这是她过得最好的一个年。
宁之远没那么多感慨,只是被这女人气的周身空气都变冷。
忽又听她问:“宁妈妈身体还好么?”
她对那个老人有很多的抱歉,却不能说出口。
宁之远再次推了推盒子,“她亲手包的,包了一下午。”
于是,夏末只能又夹了一颗,水饺有些凉了,可还是那么好吃。
她从未吃过,如此比蜜糖还甜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