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怀疑的激流和神秘幻想的旋涡之间,敬畏应当也只能是一个浮标。然而,当敬畏可以浮动时,敬畏便不足以敬畏,于是要敬畏和不要敬畏都同样困难了。许多事情的最后都是十分尴尬的。韩少功曾经表示:只有对人性的绝望和怜悯才能深深打动他。
尽管这一阶段的小说并不是韩少功十分得意的文字,但对于神秘之境的幻想自叙在他的创作中一直延续下来,后来的作品,包括《马桥词典》、《暗示》和《山南水北》,都或多或少地含有这种魅惑的成分。而它的源头,可能是寻根时期承接上的巫楚文化余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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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声音(1)
20世纪90年代初期,文学已经丧失其轰动效应。韩少功零星发表的小说,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倒是他写作的《性而上的迷失》、《佛魔一念间》等一系列思想随笔,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进一步奠定了他作为一个思想性作家的定位。
20世纪90年代对于中国是一个特殊的阶段,首先,知识精英们千呼万唤的经济体制改革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过去完全由政府调配的社会资源逐渐转向市场调配,人们生存的自由空间不断扩大,带来了对有限机会的无限竞争。一马平川的地面开始浮动,原来在人民群众概念下过着同质同量生活的中国人开始分化,阶层之间、地区之间、行业之间、家庭之间地位和收入的距离越来越大。80年代得以复苏的乡村大面积凋敝,成千上万的农民潮水般地涌入城市,城市里又有大量的人员下岗待业。作为自由竞争补偿机制的社会保障体系一时间还建立不起来,国民教育、公共医疗等许多本来应该由政府支付的公共产品,都在大力推行产业化、商业化,要求人们购买,在社会竞争失利的人将面临无底的深渊。于是竞争愈演愈烈,不断升级并且迅速恶性化,社会的道德底线也一再下降,许多人开始在道德和法律的界线之外寻找生存的机会。交易中充塞着欺诈行为,市场上到处是假冒伪劣产品,街面上铤而走险和见死不救的事情时有发生。生态环境、食品安全和人与人之间的信用关系都受到了巨大的破坏,到处都有布设的陷阱和圈套,人们普遍缺乏安全感和稳定感,总是处于一种焦灼、惶恐之中,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曾经为市场经济奔走呼号的知识分子特别是人文知识分子们惊讶地发现,在正在建立的体制下,他们的位置也飘摇起来,而且不断下陷。面对真龙的降临,这些原本没有后顾之忧,现在有可能沦为弱势群体的叶公们心意徊徨,失去了对现实说话的能力和自信,更遑论要批判什么了。物质生活的迫切性使它赢得了远远超过精神生活的价值,对正在下沉的肉身的拯救优先于对灵魂的拯救。
此外,是西方后现代思潮的澎湃涌入,成为失语者最后的语言,成为一种所向披靡的学术时尚,将人文知识分子,特别是学院知识分子如数收容,变成它的信徒和弟子。他们用中国生活的经验去理解、演绎西方的话语,并且不加检视和批判就拿来套解中国的社会现象,瓦解中国人心中所剩无几的价值理念,为中国社会的世俗化,乃至恶俗化浪潮推波助澜。
应该说,中国刚刚经历过为期不短的禁锢个人肉体欲望的历史阶段,人们对自身的身体和与之相应的物质生活的福祉还相当陌生并心存好奇,深明世道人心的人对这种世俗化的浪潮是可以理解和默认的,但理解之后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则是另一个问题。是采取一种“勿忘勿助”的态度呢,还是采取一种怂恿激励的态度,像过去歌颂高标绝俗的极端理想主义那样来歌颂它,把这种生活取向抬举为唯一真实的货币来排除一切价值?这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严格说来,人生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