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桂花,古人曾将桂花树视为“百药之长”。《庄子》说:“桂可食,故伐之。”《礼记》则称:“桂,人君燕食所加庶馐也。”
百合也是一种可食之花,一般用来与绿豆一道煮成糖水,中医相信它有润肺、止咳、清热及安神的作用。至于味道,亦舒说它“味甘带涩,不知象征人世间什么事”。
事实上,百合花虽能入馔,可吃而且甚有“咬头”,惜乎饭桌上的“百合”只是百合花的茎部,要是真的把那娇美的花瓣也拿来大嚼,就不是“野百合也有春天”,而是“野百合也有今天”了。
因此,我们见到的所谓“吃花”,大都不是真吃,只是用来做适当的调味或装饰之用(许多香料也离不开花的搅和)。简而言之,花可以混进菜里,但花并不是菜。鲜花不错很香,但这种香也不是我们对菜所要求的那种香,反而还有很重的涩味。姑且把花归类为“蔬菜”的一种,但是那种质感也不是我们可以接受的“蔬菜”的质感。
鲜花至今没有被列入蔬菜的正册,是因为人一般只会吃植物的根、茎、叶、果或种子等,唯独对作为其生殖器官的花朵没有胃口,尽管精明的广州家庭主妇都有在菜市场购鲜花的习惯。
报上说:“香港人吃鲜花热潮方兴未艾,渐有蔓延之势。据说,在香港还出现了专门给人介绍如何吃鲜花的研究机构,不定期出版一些宣传图片,因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吃花行列。”
我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媒体上所谓的“吃鲜花热潮”,有很大一部分因用的都是香港的“据说”:“香港有许多鲜花宴饮,几乎都有浓郁的香味,香港人吃的鲜花品种很多,玫瑰、茉莉、菊花、荷花、杜鹃、桂花,各种蔬菜瓜果的花,甚至蒲公英等等,都是杯中之茗、盘中之肴。”
虽然姓名带“香”,但是除了一小撮激进的环保分子之外,香港人并没有因此而疯狂地吃花,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找到了香港九龙酒店曾经推出的轰动一时之“花宴”菜谱,廿六道菜,代表着十七种中国名花,其中有“王牡丹系列”:石斑鱼起肉,卷起再炸,上盘时砌成牡丹形状。原盅高汤灼象拔蚌,即是被摆弄成白牡丹模样的加拿大象拔蚌刺身。“富贵杏牡丹”:其实就是海螳螂和濑尿虾,因尾部形似牡丹而得名。此外还有“四君子系列”,包括“采菊东篱”,即菊花桂鱼,“竹林双十”,双竹炆大芥菜豆苗是也,“踏露寻梅”,梅菜乳酪蒸竹荪腐竹。就连从日本菜那里借来的“盐渍樱花”,不过是像玩拼图游戏那样用日本酸姜和黄瓜片堆砌而成的樱花图案而已。
总之,二十六道菜,美其名曰“花宴”,事实上除了壁上价值千余万港币的工笔花卉和造型、名目上的“借意”之外,一瓣花也没有出现过。我在这里之所以要把这些所谓的“花菜式”公之于众,无非是想借此说明两个问题:一,香港不错是个“花花世界”,但是此“花”与彼“花”并无关联;二、港人的智商尽管在总体上表现一般,不过还没有愚蠢到吃花的程度,当然,西兰花和椰菜花除外。
说了半天,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提倡吃花的背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市场因素和文化心理。我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一定是有人嫌这世界上的花太多了,于是灵机一动打起了吃花的主意。当然,这些人可能也是出于对人类未来的深度担忧,地球上包括食物在内的资源日益萎缩,人和口却都有增无减,肉吃完了,粮食吃完了,蔬菜吃完了,到了那一天,我们拿什么糊口呢?也是,现在试试吃花,也算是未雨绸缪,搞不好到时候连花都没得吃呢。与这可能的暗淡前景相比,藏在口腔里的那点可怜的“美味标准”以及灵性中的“文化心理”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一向都把竹子视为“气节”和“不俗”的象征,可是谁又没有将“气节”和“不俗”大嚼于萌芽状态呢?正是:侬今吃花人笑痴,他年吃侬知何人?
什么花可吃,什么花不能吃,说来说去其实更像是糊涂账一本。我只知道餐桌上有一种花是能吃却又万万不可吃的。这就是厨师用萝卜或水果雕刻而成的饰花。
既然用瓜果雕成,既然公然出现在我们花钱买来的那一碟菜里,即使不吃,你又有什么理由反对俺们吃呢?凡在中国餐馆打过工的朋友都会告诉你同样的答案:此花绝对不能吃,更不可亵玩。为了雕刻此花,厨师们很花了一番心血,而且是打算循环再用的,也就是说,当菜碟被撤下时,最好将此花毫发无损地原物奉还,厨师们会把它浸在水里,留待下一次再让它“水灵灵”地见客。厨师若是见到那花消失于被撤回的盘中或是出现了任何残缺,一顿破口大骂是在所难免的,什么乡下人啊,没见过世面啊,什么饿死鬼啊,什么没教养啊……总而言之,区别只是用词的恶毒程度而已。他骂谁?当然不会是楼面的同事了,正是摧花者您哪。
我怕点菜
有些人喜欢恋爱却惧怕结婚,相反地,我爱吃饭,但是我怕点菜。如果说吃饭的快乐有如金榜题名,有如把新生的婴儿抱个满怀,那么点菜之苦就好比寒窗苦读以及分娩的阵痛。
如果你是饭局的主人,主权在握,假惺惺先让众人民主一番,末了再搞独裁不迟,难就难在以客人的身份反串点菜的角色。自从男女酒肉朋友们把“美食家”之虚名“浪赠”予我,他们就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滥用着这项权力。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做主人的把菜谱交到我的手里,除了像我一样的怕麻烦之外,剩下就是主权的毫无保留的移交,是郑重其事的托付,是难能可贵的信任,是天降大任于斯人,当然筋骨不劳,可心智是很苦很苦的。
点菜之术和中医替病人诊断的方法有几分相似,简而言之,就是望、闻、问、切。首先,你得根据现场的实况再次确认饭局的性质,观察主人的脸色以揣摩其即时的心态,若有生人,要做关切状询问有什么忌口没有,与此同时,双目的余光还需不动声色地锁定菜谱上那串阿拉伯数字做快速扫描,进行同步的计算。相比之下,荤素软硬以及酸甜苦辣的配搭,甚至好不好吃,都成了极为次要的“小菜”一碟——总而言之,你得开动脑筋,整合运用你积累了几十年的那点可怜的社会学、关系学、经济学、伦理学以及相关的生活哲学经验,才能点出一桌人人皆曰刻赤、宾主尽欢的菜来。
就这样把菜点好,感觉就像已经把饭吃完,就像是记者交了稿,编辑签了版(其实在计算机程序之前,报馆里早就有把稿单称为“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