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稻说:“人们已经够惊心动魄的了,不要再刺激大家脆弱的神经了。”
那女子还不甘心,说:“要不老柴的《悲怆》?”
辛稻动怒了,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柴可夫斯基认为死神在追逐他。作品首演后的第九天,老柴就撒手人寰,你这不是给大家添堵吗?”
那女子受了连续的呵斥,十分委屈。从镜头里看去,美睫低垂,楚楚动人。
罗纬芝很想看得再清楚些,镜头摇走了,女主编再没有出现。
今天这个话题显然与往日不同,人们觉得有意思,争论不止。有人提出西贝柳斯。好几个人点头,毕竟《芬兰颂》脍炙人口,阔大的境界,对局限在城市里的人有非同寻常的拓展力量。
辛稻不为所动,摇头说:“西贝柳斯的作品,素净晴朗,不过它太冷清了,总让人想起冰雪。现在的人心需要暖暖和和。我建议放莫扎特的35号交响曲,海顿的90—104号交响曲,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如果一定要听贝多芬,就听他的第六交响曲……当然也要中国民乐,让老百姓觉得亲切。不过,《江河水》不行,《二泉映月》也不行,太悲切。《春江花月夜》、《雨打芭蕉》可以。《步步高》《饿马摇铃》,那是万万不能用……理由我就不多说了,按照这个原则选。”
罗纬芝心想,这个辛稻,看来不简单。
思绪又转到女主编身上。发为血之余。头发是女子的健康卷宗,间接代表肾,最终指向该女子的生殖能力。长发不是一日之功可以留续起来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头发是性器官能量光明正大的展示橱窗。好多年前,刘德华在广告中说过,他的梦中情人,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引得该洗发水大卖。女子一结婚,名花有主,档案就可以入库了。头发贬值,很多人索性剪了短发,精打细算过日子,让洗发水商人少赚钱。
当然,也不尽然。比如中国航空飞行器上清丽貌美的空姐们,不论已婚未婚,都绾发髻。两者的区别是:民国媳妇们的发髻绾得低,空姐们的发髻绾得高。民国媳妇们的发髻代表着顺从,空姐们的发髻透着高傲。它很明确地告知那些觊觎空姐美貌的乘客——我的嘘寒问暖、露齿一笑,都是职业行为,你不可想入非非。
这女子是什么人呢?兵荒马乱的时刻,梳理着这样精致又别具一格的发型,留给谁看呢?
如果是留给某个同伴看的,就用不着数次发言。那么,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路数,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这发型是留给会议的主持者看的。
那么,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罗纬芝恨死自己了。这种不分场合不分时间随时随地发生分析他人的冲动,让她觉得得了心理学家的职业病。时间久了,也许会演变成强迫症。
她又替自己辩解。主要是太无聊啊,有什么法子呢?你总要在阴霾中给自己找一点乐子吧?分析他人是罗纬芝的智力小游戏,没有恶意,纯粹从技术层面锻炼自己的眼力。只可惜只有很少的概率可以求证,大部分无解,猜想无疾而终。
乐曲定下来之后,就是朗诵优美的诗篇。看看时间不早了,辛稻一锤定音:“古诗。要有意境的。比如爱情诗,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样的,充满美好浪漫情感,不能要《长恨歌》,生死离别的不宜。另外,从即日起,在燕市所有的动态屏幕上,不断出现山川、河流、海洋、天空等辽阔的景象,反复放,昼夜放。电视里千万不能再播叽叽歪歪鸡零狗碎的节目,不要播放凶杀和欺骗,不要回忆仇恨,那会使我们的格局变小。国倾家危,大难当头,让人们相信除了比你更强大的机构和国家的力量,别无选择。”
这时的辛稻变得很有领袖风范,大家都很佩服地看着他。辛稻结尾时说:“一定要把群众的愤怒情绪尽快消弭掉。愤怒通常是消极的,它收集的是敌对和暴力的污泥浊水,一旦汇聚成山洪,必将形成很大的破坏力量。只要你想一想战争是如何爆发的,就会明白愤怒和仇恨是邻居了。把愤怒消解于无形,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们不能随意接触,没有联合就没有动乱,这样最安全。告诉人们,待在你的家里,不要走出家门。信任政府,信任医生,信任大自然的规律,我们必将胜利!”
宣传干部们鼓掌。
几个会开下来,罗纬芝累得要散架。
她和辛稻向通信间走过去。
罗纬芝调侃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突然袭击,给我发言的机会。”
辛稻说:“我不喜欢形式主义,希望会议有成效。”
罗纬芝说:“那位女主编很可爱。”
辛稻说:“你说的是哪位女主编?宣传部门里女主编是很多的。”
罗纬芝莞尔一笑道:“原本我还不能完全断定你们的关系是否非同一般,但你这样假装遗忘,就是欲盖弥彰了。”
辛稻说:“做女人还是糊涂一点好。”
罗纬芝说:“你可以直接告诉她。”
辛稻笑笑说:“我现在就是在直接告诉她。”
暮色苍茫。按规定到了可以和家人通话的时间,每天五分钟,有人监听。使用一个特定的小房间,电话也是特别定制的。你曾填写过的手机号码,已记录在案,这会儿派上用场。对方电话上显示出来的号码,和你的手机号码相同。工作人员坐在一旁,整个过程面无表情。妈妈一个劲儿地担心罗纬芝的安全,嘘寒问暖的,从吃的什么到住在哪里,无一遗漏。罗纬芝详尽作答,把自己的衣食住行尽可能说得花团锦簇轻松无忧。特别是安全问题,保证自己只是在非常外围的区域活动,健康完全没有危险。虽然离开家才几天,罗纬芝感到自己和平常人的生活,已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常和母亲一起聊天的一位独居老太太,活活被吓死了。老人家自从知道了瘟疫这事儿,就白天黑夜24小时开着电视,连上厕所都不关门,生怕遗漏了重要信息。解大便还好说,只要自己不怕臭气弥漫整个屋子,开着茅房的门也不要紧。
解完手,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就一个箭步(这对老太太是高难动作,但她终于掌握了。)跳出厕所,凑到电视旁,冲水声就不会掩盖播音员的声音了。解小手就有点麻烦,马桶声可以参照上面的处理方式,但自己制造的声响,也会影响清晰的收听。老人家略一思考,发明了一种方法。把一泡尿,分成三段。每次趁着播音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