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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 / 2)

我听见你在屠宰间嚎叫,

我看见你的泪溅在廊柱的诗上,

让那抒发着爱意的字迹变得模糊。

温暖已遥不可及,

往事已不堪回首。

翁史美读完诗后走出屠宰间,这时已经平静下来的鲁大鹏和杨生情也抬着一头猪进来了。翁史美往猪身上使劲吐了一口痰,说:“叫吧,再不叫就没日子叫了!”

风凉了,麦子也黄了。麦子一黄,天就显得高了。鲁大鹏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情绪低沉、牢骚满腹了,但他的精神却大不如从前,干活不如以往利索,而且喜欢偷懒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一件事情就是,他要在往生园给卖菜女人买一块墓地,将她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取出来。往生园是新开发的墓地,它被鲜花和绿树环绕着,是这个城市有钱人最终的归宿,每块墓地的价钱都在四万元左右。鲁大鹏目前还不能马上做这件事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钱还差一点,他以往把钱都换成实物了;二是他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能把那女人迁出殡仪馆。因为他们非亲非故,她的丈夫会怎样想这件事情?他盼望那个赌徒早点娶了新老婆,那样他就不会计较谁给他的原配夫人买墓地了。不过,鲁大鹏觉得他立刻再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贫穷、懒惰而又嗜赌,连他十岁的儿子被他影响得也只认麻将牌,学习一塌糊涂,哪个女人会跟他呢?不过不要紧,鲁大鹏想实在不行就用钱贿赂他,给他个两三千,他也就点头了。或者,干脆跟他撒个谎,说自己是那卖菜女人的远房亲戚,想为她买块墓地。鲁大鹏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待在拥挤而阴暗的殡仪馆里就睡不着觉。他原来心安体壮,可如今常心慌和头疼,有时疼得他把头往廊柱上撞,边撞边发狠地诅咒自己说:“阎王爷,你一天派出那么多的小鬼来上人间领人,你也让小鬼把我给接走啊,我谢谢你了!”

bsp;挽歌(3)

鲁大鹏的诅咒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天越来越凉的时候,鲁大鹏想起城里的小屋还有一条那卖菜女人为他织的新毛裤,他一直没舍得穿,久不出门的他就跟着卡车进城了。李公言把他送到住处,唤他取了毛裤后在此等他,他把猪肉批发完毕就回来接他。一个小时后,当李公言驾驶着卡车在上早班的拥挤的车流中艰难地驶到鲁大鹏的住处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鲁大鹏捧着毛衣钻进驾驶室后,李公言就绕到三环路上出城。在上下班的高峰期,卡车是不允许走主干马路的,他们必须绕行。三环路是这城市新修的一条通往郊区的环线路,很多运输车都在此进出。路两侧的店铺和行人都相对稀少,李公言乐意走这样的路。当他上了三环路,经过一座桥后,前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台蒙着绿帆布的加长货车。这货车不走直线,而是扭秧歌似的,左冲一下,右突一下。李公言想司机若不是连夜行驶而疲劳了,就是个生手。李公言本想超车的,但他不想跟这个奇怪的车主冒险。万一他超车时,对方突然打一下舵,撞了他的卡车怎么办?他想不如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鲁大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直沉默不语。李公言正想找点话跟他说,突然,前方的车颠落下几片土黄色的纸盒,它们一片一片地飘舞着,就像几只蝴蝶随着惯力而翩翩跳跃着。一看到那些纸盒,鲁大鹏的眼睛就亮了,他忽然亢奋地大叫了一声:“能卖钱!”就打开车门,跳下去捡纸盒。三环路车流稀少,即便李公言放慢车速,也有七十迈左右。鲁大鹏这一跳没有站住,他打了几个滚,被迎面驶来的另一辆货车给撞个正着。鲁大鹏不仅截去了双腿,肋骨和胳膊多处骨折,而且自出事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在一周内已经进行了两次大手术,他留在零作坊的那些钱已经被李公言拿到医院用光了。鲁大鹏所出的车祸,经交警进行事故调查后认定,肇事的司机不负任何责任。鲁大鹏在这个城市没有任何亲人,他惟一的朋友就是租住在他小屋的以捡垃圾为生的人。他每天晚上都到医院去护理鲁大鹏。翁史美没有到医院去过一次,她知道一个植物人对零作坊来讲意味着什么。那就是鲁大鹏那已毫无意义的喘息会令这个作坊失去美妙的廊柱,失去温柔的马灯,失去已散发出馨香气息的麦田,失去马匹。她不得不命令屠夫们不要再去看鲁大鹏,他们承受不了如此昂贵的医疗费。要知道,鲁大鹏的这具躯壳如今是要靠金钱支撑的。翁史美说,只要大家不去管他,医院对他这种没有经济来源的人是不会拒于门外、袖手旁观的。社会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会有好心人对他发起捐助活动。屠夫们都为鲁大鹏的遭遇感到难过,王爷说鲁大鹏这辈子捡垃圾捡惯了,捡出了毛病,所以见着能卖钱的东西就动心。刘铁飞则说鲁大鹏是因卖菜女人的死而精神失常了,否则他怎么可以做出跳车这等愚蠢鲁莽的举动呢?王军认为,鲁大鹏活该有这等结局,谁让他对一个女人如此痴情呢?只有杨生情,他觉得鲁大鹏成为植物人是一种幸福,因为他不用在无边无际的思念中煎熬着过日子了。而且,他对翁史美处理此事的冷漠也表示了抗议,他在廊柱上张贴了一首诗:

如果车轮碾碎的是你的爱人,

绝情者——

你还有心情闻太阳花的香气吗?

如果病榻上昏迷的是你魂牵梦系的人,

绝情者——

你还有勇气听屠宰之声吗?

翁史美装作读不懂这首诗,故意在其上淋上一片猪血,使它看上去像是点缀了一片梅花。杨水迫不得已顶替鲁大鹏的位置,和杨生情同用一个屠宰台。杨水声称自己不能白干了,希望翁史美发点工钱给他。翁史美说:“我还没朝你要食宿费呢,你要是不想干,就给我滚蛋!”

鲁大鹏的悲剧使零作坊原本活跃的空气变得一派死寂了。屠宰的时候,只有猪的嚎叫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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