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下着小雨。街道冷清,满地泥泞。店铺关门闭户。两报一刊号召全国人民过一个大批大斗的革命化的春节。
城关医院里空无一人,都在家吃团圆饭。妈妈在值班室孤零零地枯坐。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老了好多。看到童童回来了,叹口气说:“个个都说回不来。我还以为就只有我一个人过年哩!”
童童说:“我都差点赶不及哩!全国运输大瘫痪。”
妈妈烧炉灶热鸡汤。妈妈的炉灶放在病房后阳沟屋檐下,是她用烂洗脸盆、瓦片、泥巴自己糊的。药房丢弃的烂包装、破纸盒,木工房的木屑、锯末,就是燃料。这些柴草堆在床下,潮湿不干,烧起来烟大火小,熏得妈妈涕泪长流。童童一看到妈妈蹲在地上烧火做饭就伤心。兴盛县历史上第一个助产士,到1967年已经烧了近十年的叫花子锅锅窑了。不晓得还要烧多久才是个头,才能像人样有一个能直起身子煮饭的灶头,有一个真正的厨房,哪怕是跟别人合用也好呀!
童童要帮妈妈烧火,妈妈不让,说:“你大锅大灶烧惯了的。这个灶你烧不来,费柴火!”
好不容易鸡汤开了。妈妈将就余火热上饭。两娘母就在值班室过年。妈妈说:“只买到一个鸡,半斤红苕酒。啥子都没得。将就了。”
想当年济世医院的大年三十,好闹热哟!一家三代,老老小小十多个,加上医生、护士、徒弟、用人,要坐四五桌。八仙桌、九斗碗、鸡鸭鹅鱼、猪牛羊兔、山珍海味。童师母亲手拍的常酒,好喝,后劲大,又香又甜又醉人。几大缸,喝个够。长明灯,红蜡烛。燃香鸣磬,敬菩萨,拜祖宗。贴春联。放鞭炮。那才叫过年!
妈妈想起没回来的儿女们,禁不住伤心,看着童童的军装、红袖章刺眼,说:“你也跟着他们蹦啥子?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你爸爸在解放军进城的时候也跳上跳下,蹦得很!带着西医协会的人慰劳拥军,还说:‘新社会,该我们人民翻身了!’想得好!人家把你当人民?翻身?翻个屁!翻到阴间去了!”说着,流下泪来。
也许是“聪聪”的微妙影响,对自身政治条件敏感得近乎自卑的童无逸,对那个主义兵的话听得特别仔细,记得特别牢。大哥的话他也牢记心里:“不要介入###。”“不要参加任何反政府组织。”但兴盛知青几乎都参加了五兵团,要是自己不参加,不是把自己孤立于知青群体之外,更让人瞧不起吗?
柳信公社龙井二队没进林场的毛德宝,就没参加五兵团。他的成分是贫民。但他很清楚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他母亲是兴盛县出了名的老“梭夜子”,13岁当妓女,“金虼蚤”的花名红遍兴盛。30岁从良不收心,当私娼。从国民党取缔私娼到共产党改造妓女,她毫不为之所动,执着敬业。几十年如一日,年近花甲仍卖春不止。当然已无青春可卖,是卖的暮春。直到一天半夜,派出所把顶着瓜瓢躲在水缸里的嫖客,水淋淋、光溜溜的抓出来。为了把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在身边,她把毛德宝的大姐嫁给了自己这个最后的嫖客。母女共夫的流言从此传遍了兴盛市井街巷。
毛德宝不是不想加入红卫兵,他是不敢。他怕人家看他那个眼神。更由于生计困难,他只好每天在生产队出工,经佑自留地,打猪草,偷生产队的苕藤,方便就偷红苕、包谷喂自己和自己的母猪;为争二指宽的自留地边跟社员打得头破血流。
童童不愿意像他那样;更有一丝幻想:说不定毛泽东亲自扶起来的刘王张郭上台后,真会给这些为他们鸣锣开道的造反派论功行赏,给个好前途呢?哪一天毛泽东不在了,中国的变化谁能预知?自己并非庸碌之辈,怎不思脱颖而出!
他参加五兵团,有自知之明,不太张扬。出风头、动手整人的事决不做。作词谱曲,写了首《五兵团战歌》,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