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一举破产,跳楼自杀,命归黄泉。那里有凶杀,有倾轧,有各种各样的明争暗斗,充满了血腥味。想发财的人们趋之若鹜,拥挤在一起,散发着臭气,声嘶力竭地喊着,互相辱骂,互相争斗。
秦阿根年纪不小了,精力却十分旺盛,一连三个晚上,都领着宋沂蒙去泰华大酒店喝免费的咖啡。他俩喝着咖啡,欣赏着音乐,悠然自得。秦阿根评论女人非常仔细、水平不低,对每一个经过身边的女人,不管是漂亮的还是不漂亮的,也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都要尽情评论一番。看来,他年轻的时候很风流。
这时,深圳和上海都成立了证券交易所,海南省的若干公司正在进行股份制改造,到处寻找投资者,洽谈举荐人,准备上市。人们充满了疑虑,心怀恐惧,有很多人下不了决心,对于原始股,还不敢购买。
这时候,邹炎出人意料地找上门来。
原来,胡炜找了岳山水,哭诉说宋沂蒙在海南岛流落街头,无人过问,饿死了谁负责?岳山水听了大发雷霆,马上打长途电话,把邹炎臭骂一顿,还说以后有事别找宁部长,找了也不见!邹炎心里有愧,尽管被岳山水骂了个狗血喷头,也不敢顶嘴。邹炎被骂得老老实实,放下电话,立刻去找宋沂蒙,费了好大劲儿,才发现他在琼岛公司任职。
邹炎主动登门向宋沂蒙请罪,恳求他的原谅,除此以外,他还有个实际行动,那就是给他带来了省里某领导的条子:请准予宋沂蒙购买琼大化的股票五万股。宋沂蒙是个最听不得软话的人,邹炎才两句好话,他就说没啥,说那回是自己不辞而别的,没有别人的责任,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别提它啦!
宋沂蒙拿着邹炎弄来的条子,悄悄地跟秦阿根商量,问他能不能买。秦阿根捂着那张条子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苦笑。宋沂蒙纳闷地问道:“老秦,你笑什么?到底能不能买嘛!”
秦阿根沉吟了半天,抬起饱经沧桑的额头,慢条斯理地说:“命啊!”
猛然间,宋沂蒙感受到一个将入花甲之人的悲伤,那是多么恐怖。这个上海人显得很老,东海的风和南海的风吹遍了他的一生,头发掉光了,牙齿也掉了几颗,从脸上、脖子上到双手,到处都是褶皱。
秦阿根的眼睛闪闪发光,嘴唇哆嗦地说:“你要发迹了!这叫原始股,假若能用一元钱一股,甚至更低价格买来,将来一上市就可能是几元、十几元,这还不是发财了?”宋沂蒙不相信这原始股上市以后能翻几倍、十几倍,他平静地问道:“如果上不了市呢?岂不是买来一张废纸?”
秦阿根摇摇头,又沉默了。
宋沂蒙牢牢记住秦阿根说的那个“命”字,他不相信自己的命如此倒霉,他决心去赌一赌。他急电胡炜,说有一笔赚钱的生意需要五万元钱,并加注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的字眼儿。胡炜对丈夫的事情,一贯抱支持的态度,很快就汇出五万元,这是他们家里全部积蓄。
宋沂蒙拿到钱以后,立刻拿着邹炎给他的条子,跑到海南大化股份有限公司去买了五万股股票,然后把其中的二千五百股,按每股二元钱的价格卖给秦阿根,这样,他又赚回二千五百元钱。在此之后,他就提心吊胆地等着。
琼大化股票果然在深圳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
琼大化的股价节节攀升,不几天就涨到四十多块。宋沂蒙挤在大屏幕前的人群里,人们欢呼着,他也跟着喊,喊着喊着,他忽然想,别跟别人瞎起哄了,赶紧见好就收吧!宋沂蒙填了单子,把四万七千五百股琼大化股票全都抛了。在股民们沸腾的欢呼声中,他比划着手指头,用心地去数了数他账户上的金额,啊!二百三十四万九百五十元,他赌赢了!
宋沂蒙跑出证券营业部,叫了一辆最好的出租汽车,直奔金融大厦,这是海口最高级的宾馆。当他下车的时候,扔给出租车司机十元钱,那司机找给他四元钱,他不由地笑了,原来海口的出租车这么便宜,才六元钱!他潇洒地把四元钱还给司机,大方地说了声:“不找了,哈哈!”他不停地笑,把出租车司机吓坏了,急忙开车就跑。宋沂蒙更得意,心里想,这小子还以为我是个疯子,想着、想着,越想越想笑。
在金融大厦,他包了一间八百元一天的高级套房,扑腾一下蹦到雪白的床上。柔软的钢丝床,鸭绒枕头。他在卫生间洗澡,泡在大浴盆里,清凉的浴液抹了一身。宋沂蒙甜甜美美地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才彻底醒过来。几个月来,他就像个乞丐,不是被蚊子围追堵截,就是寄人篱下,直到今天,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像个人。在海口,作为穷人,他尝够了,受够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拥有这么多钱,他觉得自己快被钞票淹没了,突如其来的财富,几乎使他窒息。
他想起他爹,想起胡炜的爹,要不是有老爷子在天之灵保佑,他也不会认识岳山水,岳山水也不会帮他的忙。一时间,早已消失了的优越感又涌了上来。他想起龙桂华,可惜龙桂华就没有这分福气,她只能为人家熨烫衣服,做临时工。还有那个辛辛苦苦挣工资的老上海秦阿根,那老汉五十八了,还远离故乡打工,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到老死了也就是挣份棺材钱。他想起大宾馆门外那些人肉市场的少女们,如果将这两百万元当作天花,从高楼上抛洒下来,让每一个出卖身体的少女都得到几张钞票,那么,她们会不会由此改变了人生?
他顾不上许多了。他披着雪白的睡衣,趴在宽大的钢丝床上,他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给胡炜打电话。电话一拨就通了,胡炜拿起电话一听是他,就呜呜哭了,宋沂蒙的眼圈儿也红了,尽管是远隔千山万水,他们彼此完全看见了对方。妻子呜咽着说:“有事快说吧!长途电话费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