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他竭力说服:“自女御娘娘故世,皇上因是忧思郁结,身子已然大不如前,现下惟盼殿下回宫团聚。再者,殿下若是拒受储位,祸乱只会愈演愈烈,乃至不可收拾。请殿下念在黎庶苍生免受战祸之苦,随微臣回京。”
我蹙眉,阖眸挣扎。
贰拾壹章·冷泉'二'
朱雀守之言不无道理。储位悬空,必引祸乱。只是天平两端,一端是唾手可得的真情与安逸,另一端是原宿主与生俱来的责任。我若选择做个自私怯懦的女人,和苍秋远走天涯,虽可安度余生,但三王若是借机起事,京畿因此生灵涂炭,除了永徽宫无辜枉死的那些宫人,我又将背负无数条无辜的性命。可若选择成为羲和国的储君……
“即大人。”
蓦是想到一个勉强算作两全其美的可能,我似笑非笑,“你说云霄可会愿意做我的「储妃」?”
朱雀守微怔,凝重神情渐作苦笑:“微臣对云大人知之不深,还是请殿下往后亲自问云大人为好。”
怎生像是婉转表达同为男人的立场。不过充作女人的后宫,确实没什么可骄傲的。我自嘲摇首,和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打起商量:“即大人可容我考虑几天?”
不无意外,他面露豫色,恭然垂首:“微臣皇命在身,恳请殿下见谅。”
我扯了扯嘴,皮笑肉不笑。先前在栎城相处的几日,便已看出这位即大将军对皇帝很是忠诚,不但苛守君臣之礼,惟皇命是从。行事一板一眼,很是无趣。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许了他什么好处,令他对皇室这般死心塌地。深望古板男子一眼,我无奈轻叹:“即大人从何时开始跟在父皇身边的?”
不知缘何,墨瞳倏黯,可仍是波澜不惊,语气平淡:“微臣十二岁那年,从云桑国来到羲和内廷,据今已有一十四年。”
我一愕,未曾料想他竟是云桑人,看向朱雀守与人迥异的发式,许便是保留故国的风俗。只是听闻云桑国十数年来内乱不断,各藩大名时常遣兵滋扰羲和东南沿海,乃为倭患。既是来自敌国,缘何……
“殿下有话,不妨直言。”
见我欲言又止,朱雀守淡然颌首。我踌了一踌,起身倚墙而坐,令他起身:“往后莫要动辄下跪,看着不舒服。”毫无悬念,顺溜一句「微臣不敢」,我冲天翻眼,“父皇面前爱怎么着随你。「本宫」不兴繁文缛节,往后免行跪礼。坐着说话吧。”
兴许向来循规蹈矩,他满脸踌躇。我摇头,索性拿身份压这个已然深受封建礼教荼毒的古板男人:“不想往后「本宫」在父皇面前编派你的不是,就给我赶紧坐过去。”
轻逸叹息,他终是依言坐回古旧的木桌旁。我盘坐炕床,一手支膝托首,歪着脑袋,良久惟是端详俊美面庞,默然不语。直待这个素来淡漠的男子因是我目不转睛地打量,淡漠神情渐然局促,方才莞尔:“即大人过去可是云桑国有身份的人物?”
朱雀守神色微动,忘却平日里苛守的礼数,目光遽然犀利,然是即便低首,看向映地的细碎月影:“殿下何出此言?”
我微一扬眉:“比起现在的「本宫」,你更像是帝王家的后裔。”
早前便已隐觉朱雀守非同寻常。不论谈吐,还是举止,进退有度,优雅得体。平日对人不卑不亢,淡漠疏离,与其说是常年在皇帝身边耳濡目染,更若是与生俱来的矜持高贵。倒不是我背地里拆登徒子的台,若让苍秋这个如假包换的皇亲国戚站在朱雀守身边,至少言行举止差了一截。当然,这也不乏因是他童年时错跟一位喜好女色的怪师父的缘故……
“殿下明察秋毫,微臣感佩。”
难得这一板一眼的男子给我冠了顶高帽子,我苦笑摇首。然是如此,便是默认自己确是出自帝王家,缘何这样一位拥有别国皇族血统的贵公子会效力敌国的皇帝,实在匪夷所思,不免惘惑问道:“敢问即大人是云桑国的……”
“皇太子。”
如述他人事,朱雀守平声静气地道出自己曾经拥有显赫身份,我心中剧震,忽是想起苍秋曾提及云桑国的皇太子因是国乱,携妹逃亡海外,辗转来到羲和国。朱雀守亦坦言:“臣不过是复国无望的「前」皇太子罢了。”
见我神情复杂,他反是露出不甚擅长的温柔笑颜安抚,“十四年前,臣的皇叔兴兵叛乱,杀死了臣的父亲。臣和妹妹在几位近臣与侍卫的拼死护送下,侥幸逃到了羲和国。为求复国,臣曾自请为质,向皇上借兵讨伐叛军,可惜最后失败而归,清桓皇叔自立为大德明皇,臣的一众异母手足未能幸免,皆被皇叔捕获诛杀。后来各藩大名借讨伐逆臣,纷纷拥兵自立,连年战争,在清桓皇叔被川津藩的大名斩首后,皇室便已不复存在了。”
神色淡漠如初,俨然事不关己,可埋于逆光的侧颜勾勒阴翳。十二岁经历宫廷政变,扣为质子,却是复国无望。不知这些年来,他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情寄人篱下。每回经过东宫殿,可又会想起自己亦曾站在高台,俯仰云桑众生……
顿生恻隐,我很是自然地问:“若是内乱平息了,你可会回云桑去?”
他微是一怔,眼神渐深。直待良久,云淡风轻地一笑:“也许吧。”
兴许这是彼此相识以来,他说过的最随心所欲的一句话,然令人愈发沉重。到底是怎般隐忍,让这个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低头,对别国的君主俯首称臣。我怅然叹息:“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委曲求全。”
紫麾军乃皇帝亲军,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与这个异国来的皇储,定是对之十分信任。只是树大招风,云桑国前皇太子的身份怎生敏感,在别国内廷尤须谨小慎微。待到日后彼此熟识,我和他们兄妹二人已可称作相依为命,他大大咧咧的妹妹私下告诉我,自己的兄长十五岁那年入紫麾军效力,乃从无名小卒做起。因是云桑人之故,往日受尽白眼奚落,后来出生入死,随军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在紫麾军步步高升,那些个自诩高人一等的权贵和世家子弟仍是对之明嘲暗讽、极尽挖苦。养成循规蹈矩、谨言慎行的个性,正因是源自这十四年来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生活。若换做是我,早在复国无望的时候,便带着旧部扬长而去,实无必要留在一群势力眼中自取其辱。除非……
“父皇是不是扣押了你的妹妹和旧部,你才为他卖命?”
似已麻木我对皇帝不甚敬重的言辞,朱雀守轻叹摇首:“皇上从没有为难过我们。微臣是为报答十四年前皇上收容我们兄妹二人的恩德,心甘情愿投效紫麾军。至于臣妹一切安好,现在南方小住,不日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