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亭立台中,轻纱盈面,人影绰约。
琴音徐起,微扬下颌,踮起足尖,唇逸雅笑。今世前尘抛诸脑后,此时此刻,我只是季悠然,一个孤寥的芭蕾舞者。
拾贰章·扬名
二十四年前的滂沱雨夜,刚自神学院毕业、来到风景秀丽的海滨城镇不久的年轻神父在教堂外发现竹篮里嗷嗷待哺的女婴,予她自己的姓氏。身作神父,他本当对孤儿院里的孩子一视同仁,可许是初来乍到,便逢这如从天降的小女婴,不自觉间,仍是对这弃女另眼相待,很是疼爱。但这小女孩幼时极是顽劣,常与其他男孩爬树翻墙,惹祸连连。管事修女怨声载道,年轻神父惟是一笑置之,然此后多才多艺的神父开始教授女孩乐器,且将女孩带去拜访旅居当地的舞蹈家,学习芭蕾,修身养性。虽是天赋不高,可有名师指点,略有小成。神父过世后,女孩常年漂泊在外,躁郁症越发严重。于是她相熟的那位心理医师送了她一双红舞鞋,心郁难释,便对镜自舞,直至精疲力竭,自然再无余力回想前尘。此刻亦然。
琴声淙淙,浅吟低诉咫尺天涯的惆怅。不若往昔名剧片段的舞步约定俗成,我几是恣意,盈舞曼步,间或淡扫台下众人,应是闻所未闻的舞蹈,满场惊艳,齐望玉容半掩的舞娘,如痴如醉。我看向在前从容抚琴的旖如,喧宾夺主,怎生愧然。可少女此间一身莲青色弹花暗纹罗衣,冰清玉洁,我见犹怜。在场亦有风雅识趣之人,赏其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濯风骨,击扇和音,陶然沉醉。惟有两道冷怒目光,与此风花雪月格格不入。
我微微偏首,二楼左首的一间包厢,绡帷低垂,烛火幽明,一个清俊的年轻男子漠冷睥睨台前抚琴的少女,些微挫败,些微恼恨,乃至几不可察,一丝难喻的情愫。我暗愕在心,兴许此人便是将旖如送来满芳楼的归家仲孙。可侮辱不成、恼羞成怒尚在意料之内,另般情绪实在匪夷所思……
正疑惘,蓦感两道迥然的视线胶着一身,我扬眸顾盼。粲然瞳眸,醋海微澜,可亦温柔凝炙。心中微动,然触另双潋滟美眸,不寒而栗。
几许欲念,阴黠邃然,仿似狼觊猎物,志在必得。我不禁蹙眉暗恼,还以清漠的眼神告儆,凝神屏息,盈然轻舞,待是琴音渐低,轻扭腰肢,双手柔摆过顶,一曲终了,眸凝台缘青莲灯,良久,满芳楼里静默如夜。直待一声激亢的叫好划破沉谧,刹时掌声雷动,我回眸,便见众人离座,向舞台蜂拥而来,似要窥清舞者庐山真面,即刻背身飞奔,见到熟悉的卓影已至台下,笑了一笑,身随心动,自高台飞身而下,径直投进他的怀抱。
“你啊……”
强而有力的猿臂稳稳拥我入怀。盼我小露身手,差强人意,却是事与愿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悻悻相望,深切无奈,然见我挑了挑眉,俨然得意,微是一叹,澈瞳渐柔:“今日所见,在下终身难忘。”将我凌空抱起,趁众人未至,迅疾奔向后庭,信誓旦旦:“只要我苍秋在世一日,断不拱手将你让与他人!”
目光沉毅,铁板铮铮。我清浅一笑,抬手环拥住他,埋首肩颈,柔情满胸。待是换回男装,登徒子熟门熟路,带我走偏径绕回人影稀疏的正门。去而复返,余热未褪,众人仍是交头接耳,畅谈平生初见的足尖舞,未察这神秘舞娘已然悄悄上楼,避进繇州州牧的包厢。见是功成身退的绿悠响起颇是耳熟的清冷男声。
“一千两。”
听闻有人与之竞拍旖如,归敬和当即目露狠绝,横眉冷扫。然闻后言,遽然怔忡。“我要的不是这位如姑娘。而是适才给她伴舞的那个女子。”
确真是始料未及。情势急转直下,然是一呼百应。底堂凝滞的气氛骤然热络,乃至未有打听方才逃之夭夭的舞娘的来历,已然有人跟竞,水涨船高,一举跃至五千两。见此情状,我实在哭笑不得,探身俯瞰,却是对上一双遂然狡黠的潋滟美眸,微是一怔,即便了然适才出声的便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兴许先前我被苍秋带走的时候,这人随后跟至旖如的厢房,守株待兔,窥知一二。暗自焦心,未防握在苍秋掌心的柔荑蓦是一痛,即便被他搂回怀中,动弹不得,惟是余光瞥见近旁的女州牧朝台上的春妈妈使了个眼神,尔后便听鸨母清了清嗓,赔笑解释:“各位爷,实在对不住。今儿个伴舞的不是咱们满芳楼的姑娘。”
“哦?”
不到黄河心不死,便听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男子兴味道:“爷走南闯北,可从未见过这等足尖舞蹈。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寄身卖艺的别国舞姬?若是如此,可请春妈妈代转那位姑娘,就说爷要娶她回去做侧室,问她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