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海华?”他一秒也未迟疑地扔下鱼,将米酒坛子丢给旁边围观看闹的人,大吼一声。
刚被人自火海里救出,仍然惊魂未定的海棠缩在庭院的角落里,还在瑟瑟发抖。
她抖,是因为全身都是水,可当耳里一听到这声大吼,越发抖得厉害。
完蛋了、完蛋了!他一定会把自己赶走,她毁了他的厨房,打破了他的碗、烧了他的房梁,无论换了是谁,都必定大发雷霆!
其实她不过是想帮忙煮个饭而已,煮饭得先生火,她也不过是生了个火,可没想到灶里的火莫明窜出,烧燃了灶外头不小心散落的松树枝,结果等她把米淘好了,一回身,就看到自己面前一片火光。
她一下子就慌了,连喊“救火”都忘了,只一心一意去救火,两手抓着什么就拿什么去扑打火焰,可惜她抓着的都是洗碗的抹布、刷锅的笤帚,结果后来连它们也烧了起来……
幸好隔壁的邻居们发现不妙,紧急展开救火行动,不仅拿水把火给浇灭了,还顺便把她也给淋成了落汤鸡。
“对、对不起……”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在他眼里看到怒气。
皇甫先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清清朗朗地闪着温和的神情,她不想让他用怒目对着自己,她不想,呜……
当皇甫恪听到那小小的道歉声后,马上打探到她所在的方位,转身迅速朝她冲过来,那架势、那脸色,显然非常不爽。
他不会是要来揍自己吧?海华又打了个哆嗦,闭上眼睛,等着拳头落下。
“妳有没有事?”皇甫恪劈头就是一句,原本焦急的声音在看到她后明显地松弛下来。
咦?没骂她?没揍她?等了半天拳头,迟迟不见落下的海棠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睁大眼睛仰视着皇甫恪。
“有没有被烧着?”他见她呆呆地不答,以为她吓着了,微微蹙起眉头,半蹲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她全身上下,大概是想看她可否有地方被伤着。
“我、我没事。”海棠拼命瞪着眼睛摇头,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马上就走。”
“走去哪里?”他一怔,眉头越皱越紧。
“我烧了你的房子,我、我……”她支吾着,十分难以启齿。做错事的人是她,不引咎辞职赶紧走人,难道还要人家亲自踢出门去?
“不要紧的,人没事就好。”他简洁地对她丢下这样一句话,站起来向前来帮忙救火的乡亲们表示感谢。
他说,人没事就好?海棠越发不敢眨眼睛,因为她怕自己一眨,就会有泪水滚落,而泪,已盈满眼眶。
☆☆☆
位于乌龙镇中的皇甫私塾里,同往常一样,响起了孩童们的朗朗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自私塾外走过的乡亲们,听到这整齐如一的“千字文”,都不禁露出会心的一笑,悄悄放缓脚步,似乎想多听一会这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自打五年前皇甫先生来到乌龙镇后,马上就和曲账房、老板娘等人商量择址设馆,教育子弟。开设了由古至今唯一的一家私塾,他亲自出马任夫子,教镇上的适龄儿童识字、念书。从“三字经”到“千字文”,从“童蒙须知”到四书五经。
镇上的百姓都感激皇甫先生,对皇甫先生的为人大加赞叹!
听听众人怎么评价,人家皇甫先生有学问!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但究竟怎样个好法,众乡亲们虽然说也不出个门道来,反正那一笔字宛若游龙,画纸上的花鸟动物永远都是栩栩如生,跟活着似的,留在乌龙镇,简直是屈才了!若放在大点的城市,那画一准能卖二两银子,人家皇甫先生忒聪明!
虽然不会武功,但人家点子多嘛,说好听点叫“聪明”,说难点点叫“诡计多端”。众所周知,在乌龙镇镇委会中有个铁三角,老板娘主管大局,执行者为曲账房,但出谋策划,充当军师角色的,永远是这位看似胆小怕事的皇甫先生。
人家皇甫先生长得也不错!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外表儒雅,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似乎永远不会着急。比起毒舌狡猾的曲账房、凶恶的萧屠夫、唯利是图的元公子、命在旦夕的凤大爷,冷冰冰的荆猎户和阴沉沉的谢掌柜等,好像、大概、也许只有这位皇甫先生比较好亲近了。
虽然他性情平和,看起来胆小,其实骨子里有一份看不见的胆势,加上又善于滑稽讽谏,很多别有用心的人吃了闷亏也不自知。
然而,就这么一位才貌双全的私塾先生,偏偏不能入选“乌龙镇芳心暗许之情郎榜”,原因无他,只因皇甫先生太穷了!
教书的有哪个能发大财?就如同写书写诗画画的,哪个不是穷困潦倒?人皇甫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皇甫先生很有自知之明,生怕有哪家闺女一不小心看上自己,将来嫁入皇甫家后会吃足苦头,因此虽已步入二十八岁“高龄”,仍然坚持拒绝一切的媒人的说媒牵红线,一听“相亲”二字就逃之夭夭!
这一切的八卦内幕,全都是海棠在入驻皇甫私塾后的第一堂音律课里,听学堂里的十五个娃娃们讲来的。
这些娃娃们有男有女,年龄各异,个头也参差不齐。却一个个人小鬼大消息灵通,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活灵活现,直把个海棠逗得前仰后合。
“海夫子,还有一回先生去喝酒,被镇上好吃懒做的黑狗死乞白赖蹭饭,他旁若无人地猛吃猛喝。先生见了也不恼,问他属什么的,他回答说自己属狗的,先生就说:『多亏您是属狗的,若属虎,连我也都吃了。』把一屋子人都笑死了。那黑狗自讨没趣,只好灰溜溜走了!”于老汉的孙子小虎子连比带划。
“呵呵……”被围在中央的海棠闻言又捧腹大笑起来。
“海夫子,妳晓得我们念书为什么都要不停地晃脑袋吗?”福字米店老板家的二妞笑嘻嘻地问海棠。
“嗯……我猜猜。”海棠轻拢细眉,一手托着下巴,故作深思状,那副无意中流露的娇俏女儿状恰好落入一双清朗的眼眸里。
“嘻,快点啦,海夫子!”木匠家的袁丫丫和菜农家的刘牛牛也嘻笑着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