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的痕迹……
大鱼葬在城北青居,青居,青山相偎的栖居,层翠如描,淡云微抹。如此诗意的栖居,真好,在这里,万事蛰伏,年华永远如玉。
冬日的午后,好风好日,鸟喧花静,阿咪推着清绘静静走在萧瑟的墓园。空气里漂浮着模糊的梅香,有疲倦的花瓣,因风,落在大鱼碑前。他的照片才隔几场薄雪,便已泛黄,笑容也如花香一般模糊,就要被风扯远。
“你喜欢过大鱼哥吗?”阿咪问。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说喜欢?”
“我不想骗他。”
“我也不想骗他。”阿咪说道,“我喜欢他。”
“我一直知道。”
“把信投进邮筒的那一刹那,我以为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值得后悔的一件事。现在想来,我烧毁邮筒,才是这辈子最令我后悔的事情。”阿咪泣不成声。
“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他,他的一首歌唱得我很难过,我很想他能单独为我唱一次。”
“哪一首?”
“我一直都不知道歌名,我只听过一半。”阿咪自顾自地轻声哼唱,熟悉而久远的旋律,“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清绘记得这首歌,那年的小公园,秋千边,大雪漫天。年少的爱情,来不及雕琢,便湮没。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阿咪沉浸在悲伤,不能自已。
夕阳渐渐落去,清绘抬起头,看见墓园的牌坊上,四个苍劲大字,“望云思亲”,泪如流云汹涌。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遇见唱花腔的邮递员,捎给清绘一封信:“我带在身边很久了,一直遇不到你。”
“谢谢你。”
信是大鱼寄回来的,笔画铿锵,字句缠绵。
可爱的清绘:
你好。
今天心情很难过,有一件事,很迫切地想要说于你知道。
周一,登山社的一位同学过来邀请我一同去野营地爬山,那里有澳洲最陡峭的悬崖。那段时间他一直生病,走路都踉踉跄跄,我劝他身体好一些再去,可他坚持。我笑话他,在我们中国有一位作家叫鲁迅,他痛斥过一种人,冰天雪地还要丫鬟搀扶着出去赏雪赏梅,然后咳咳咳半天,吐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爬山的那天,天气并不好,我们一前一后攀到崖顶,他忽然微笑地转头对我说“goodbye”。然后,我亲眼看见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锁……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他坠崖的原因,有人以为是失足,有人以为安全绳没有锁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他失恋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见死亡,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却又无能为力。我很自责,不该带他去爬山。也许,我也不该把沉痛的心情带给你。我是真的难过。
刚刚又去看了邮箱,还是没有你的回信。这段时间澳洲没完没了地下雨,大概邮递员被耽搁了吧,真的很希望天气能早点晴朗,也害怕天气会突然晴朗。
雨季过去之后,夏天就要来了吧。翡翠欲滴的夏,阳光四溢的夏,游泳池里扑通扑通的夏,香草杯甜味的夏。我最喜欢的夏,我就要离开它,回到扬州的冬天。
因为,我想念你。
……
清绘把信抱在怀里,她没有勇气再读下去。
阿咪追着问:“那后来呢?”
那后来呢?
生活不是童话,后来,王子和公主并没有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第五十二章'本章字数:2566最新更新时间:2011032619:35:51。0'
春暮夏初,张家旧邸修缮完毕,对游客开放。居委会特别发了邀请函,约了整条柳湖路的街坊故地重游。
沿一条碎石铺就的曲折小径一路探幽,便看见一面青砖细瓦的牌楼,细腻的徽派砖刻,上书“曲圃”两个篆字。古人心思是如此细腻精妙,一个“曲”字,道尽人间迂折。
清绘住的那个房间,新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小露台,露台上搁一把斜斜的摇椅,椅子上搭着厚厚的细羊绒毯子,靠在上面,抬头便能看见碧波荡漾的瘦西湖,树影凌乱,茨藻横生,一湖的荷花开得乱糟糟。穿过湖面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湖心亭,掩映在蓊郁盎然的槐树荫,亭里有戏班子日日黄昏唱着咿呀长调。
住在这里真好,脉脉如水,云剪青山翠;痴痴长坐,夜夜雨声碎。
多想搬回来,虽然知道不可能,可想念的感觉依然强烈。
清绘记起小时候,闷热的夏天,搭起竹匾,支起蚊帐,睡在天井里,有萤火虫停在蚊帐上。上半夜一家人或坐或躺,吹牛、吃西瓜、手里的蒲扇噼里啪啦赶蚊子;下半夜,妈妈会好几次悄悄起床,帮清绘和阿咪盖好毛毯。她的动作很轻,毯子的长绒滑过皮肤,痒痒的,很舒服。
有好几次,清绘看见妈妈盖好毯子之后,还不走,就那么俯身看着她和阿咪,眼神里满是疼惜与宠溺。清绘偷偷眯着眼,被妈妈珍重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那年夏天,她老是失眠,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兴奋得睡不着,现在想来,却记不得是些什么事情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然浓烈,漫天漫地,泼泼溅溅,有牵牛花早早地开在竹篱。
水果店门口的风铃还在,人群络绎而过,一长串的贝壳原地打转,它们离开海水已经很久了吧,而声音依然浸润海风般清新。
空荡的水果店已经恢复了当年的陈设,堂中央靠南墙摆放着一张朱漆描金香案,案上搁着一只绿迹斑驳的青铜鱼洗,盛浅浅小半盆清冽的湖水。
导游介绍:“鱼洗奇妙的地方是,轻摩双耳,盆中刹那间就会波浪翻滚,汹涌澎湃,然后涌出四股二尺许高的喷泉,并发出易经中念震卦六爻的音响。”
听了导游的话,阿咪跃跃欲试。她挽起袖子,将两只手掌搁在鱼洗的双耳,轻轻的摩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可是水面纹思不动。
“得,我功力不够。妈,你来。”阿咪败下阵来,转身对早已挽起袖子蠢蠢欲动的妈妈说。
妈妈将手放在耳上,仿佛武侠中的师太运功一般,屏气凝神,可是水面依然平静。
“爸,你要不要试一下?”清绘推推一直在一旁搀扶自己的爸爸。
“好吧。”爸爸扶着清绘倚在一扇屏风,朝鱼洗走过去。他先掬起一捧清水浸湿双手,然后放在双耳上,缓慢地、有节奏地由徐至疾,水面似乎起了一丝涟漪,围观的人正要鼓掌,涟漪却又一圈两圈消散,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