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你自己腰粗。”
经爸爸一说,清绘才注意到,妈妈最近真的胖了许多,从前细脚伶仃的杨二嫂已经变成了一尊肉塔。
唉,没有韩红的命,害了韩红的病。
要开饭了,妈妈又喊:“清绘,帮我解一下围裙。”
清绘洗洗手,跑过去,下巴搁在妈妈肩膀上。妈妈正在盛汤,她使劲嗅一嗅鼻子:“妈,真香。”
“香吧,以后常来妈这吃饭。”
“好。”清绘撒娇,“妈,你不恼我了?”
“听你爸说,你们分开了?”
“不是分开,是不能在一起。”清绘纠正。
“那我还有什么好恼的?”
“妈……”清绘从后面紧紧抱着妈妈,把脸贴在妈妈背上。
“喂、喂、喂,那个谁、谁、谁,那是我妈,你抱什么抱?要抱、抱你爸去。”阿咪什么时候走进来,听着像是开玩笑,却又面无表情。
“我不是你爸啊?”爸爸逗她,想缓和一下气氛。
“当然是,曾经的。”
“你这孩子,什么曾经的啊?你现在的学费、抚养费,还不全是我给?”爸爸有点生气了。
“等我工作了,还给你。”
“你骨头都是我的,厨房里有刀,剔下来还给我。”爸爸愤怒。
阿咪不再说话了,也没有人再说话,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
天色在窗外渐渐变暗,好像疲倦的人慢慢闭上了眼睛。楼下偶尔有车开过,听得见那条路悠长而空无一人。
清绘穿过长春路,去湿地公园找许安。荷花开得比前些日子更好了,起起落落、轰轰烈烈,仿佛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夏天就快结束了。
许安和几个工友三三两两散坐在栈桥边,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抽烟、有人在整理工具。许安什么也没有做,眯着眼睛,仰面躺着,嘴巴里叼着一根细细长长的酢浆草。
清绘走到他旁边,他都没有发现。
“我明天要走了。”清绘说。
“去哪里?”他惊了一下,坐起来。
“去上海实习。”
“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就留在那边工作吧。”清绘又补白。
“那?明天我送你。”
“你不忙吗?”清绘担心。
“旅游节已经结束了,我们没赶上工期,反正错过的已经错过了,现在倒没那么紧张了。”
“那我先回去了,收拾东西。”
“我也下班了,跟你一起回去。”他跑过去,跟工友讲了一下,又走到湖边的石阶掬水洗脸。湖光潋滟,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近旁的几支莲蓬摇晃着。
栈桥边有一位卖宁波糯米糕的阿婆,许安买两片。
桂花味,最好味。
清绘坐在后座。他问:“甜吗?”
“甜。”
其实她根本还没有开始吃,只是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如此清薰,一定很甜吧?
晚风吹过菖蒲和艾草,空气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糯香,淡淡桂花凉。
第二天,许安起得很早,支好自行车,坐在廊檐里等清绘。
爸爸过来,隔着门催清绘,“半夜说起三更走,天亮还在大门口。”
“起了,起了。”清绘胡乱地答应,她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到早上才才迷迷糊糊跌进梦里。
清绘爬上自行车,朝爸爸挥一挥手,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爸爸提着水壶在浇花,也挥挥手,“走吧、走吧。”
清绘轻轻拍拍许安的肩膀:“驾。”
她怕再不走,那盆凤尾兰会被爸爸淹死。
太阳已经很亮了,清早树叶上的露珠滴到脖子里,冰冰凉凉的,抬头,道旁树开出了一蓬一蓬素绯色的花,仔细去看,却又不是花,原来只是秋天转红的叶子。
“她到家了吗?”清绘胡乱找着话题,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到了。”
“为什么是她?”清绘不甘地问。
“不为什么,这样好,没有谁可怜谁。”
一刹那,两个人又不说话,如深海默默,安静地行在人来人往的街,仿佛被这喧哗的世界遗忘。
到车站了,清绘说:“你先回去吧。”
“好。”许安嘴巴里答应,却依然站着不动。
清绘倒着走,挥着手,嘴里说着拜拜,心里说着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