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传-第9章_ 御宅屋自由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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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 2)

还在念初中的时候,他读的商务印书馆印行的“学生国学丛书”《庄子》,就是茅盾选注(署名沈德鸿)。不久,又读了他的《蚀》三部曲——《幻灭》、《动摇》、《追求》,从中看到了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知识分子的群像。后来,当《春蚕》、《林家铺子》等在《文学》上发表时,孙犁就读过了。除了创作,茅盾自然也是名重一时的批评大家,他的理论文章,孙犁也很爱读。在文坛上,他们是两代人,虽然几乎不曾见面(孙犁只在解放后听过他的一次报告),但孙犁对于他所景仰的这位前辈作家,却是“神交”已久了。

无花果

在育德中学操场的西南角,临街盖了一排教室,办了一所平民学校。在孙犁读高二的时候,他的要好的同班同学张砚方,被学校任命为平民学校校长。这位同学看见孙犁常在校刊上发表小说,就聘他去教女高小二年级的国文,并做级任。这件事,成了孙犁正式迈向社会、“战取”人生的一次小小的演习:

被教育了这么些年,一旦要去教育别人,确是很新鲜的事。听到上课的铃声,抱着书本和教具,从教员预备室里出来,严肃认真地走进教室。教室很小,学生也不多,只有五六个人。她们肃静地站立起来,认真地行着礼。1平民学校的学生年龄都较大,时代的风雨同样侵袭着这些求知欲很强的女孩子们。平民学校地处育德一隅,正对着保定第二师范,无论是墙外正在进行的苏维埃红色革命的实验,还是社会上救亡图存的呼声,都不能使这些女孩子们冷静下来。面对着和他的年龄相差无几的学生们,孙犁的讲课总是力图感应着时代的神经。他写了韩国志士谋求独立的剧本(他的有些剧本也发表在《育德月刊》上),给她们讲了法国和波兰的爱国小说,后来又讲了反映十月革命的短篇作品。

每当孙犁走进教室,前排中间座位上的一个学生就喊起行礼的口令来。这是班长王淑,声音沉稳而略带沙哑,但很温柔动听。她身材矮小,面孔很白,左腮有个小小的疤陷,不知为什么,这反而增加了那张面孔的清秀和娇媚。尤其是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在她的有些下尖的小小脸盘上,显得特别富有魅力。油黑的短头发从两边分下来,紧贴在双鬓上,使得那张本来就不大的脸,更加白皙、紧凑。嘴也很小,丰厚的下唇,不仅没有给这张脸带来任何不谐调感,倒平添了它的温厚。是的,王淑的性格确实很是温厚,她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微微的笑。孙犁很喜欢这个学生:“她非常聪明,各门功课都是出类拔萃的,大楷和绘画,我是望尘莫及的。她的作文,紧紧吻合着时代,以及我教课的思想和感情。有说不完的意思,她就写很长的信,寄到我的学校,和我讨论,要我解答。”1

事实上,丘比特的金箭已经悄悄地射中了这对青年人的心灵,因此,这种讨论或解答是不会终结的。但是,还没有等到他们之间的爱情开花结果,严霜就无情地打在他们身上了。

育德中学的校长,早年追随过孙中山先生,后来据说成了国家主义派,专门办教育了。这位校长道貌岸然,长年身着袍褂,很少和人谈笑。他住在学校第二层院的正房里,常常在小小的庭院里散步,而且仅限于自己门前那块地方。1927年以后,在周会上能听到他的清楚简短的讲话。此外,他就没有给人留下更多的印象。在这样一位校长的统辖下,学校难免不有较重的道学气。

与校长相映成趣的,是西装革履、一脸杀气的训育主任。据说他当过连长,走起路来,眼睛平直前望,迈出的步子,慢而造作,活像仙鹤。这样的人,却摆出师道尊严的模样,左规右矩,仿佛连走路都要给学生树立楷模。他的办公室,设在学生出入必须经过的走廊里,他坐在办公桌旁,就可以对出入校门的人一览无余。他觉得这还不够,那必经之地的走廊,便成了他经常来回踱步——自然是作仙鹤状——的地方。这样的校长和训育主任,正好相互填补起对方的“造化”之缺,由他们共同张起的网,足够对付那些涉世不深的少男少女了。训育主任办公室的对面,就是学生的信架,“每天下午课后,学生们到这里来,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有一天,训育主任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用简短客气的话语,免去了我在平校的教职。显然是王淑的信出了毛病。”1从此,孙犁不能再到平校上课了,但是,他和他的学生,另有一道训育主任无法掐断的热线。平校和孙犁读书的大楼,隔着一个操场,每当课间,王淑总是拉上一个同学,站在她们教室的台阶上,凝目北视,而这时孙犁也总是凭栏南向:我的讲室,在面对操场的那座二层楼上。每次课间休息,我们都到走廊上,看操场上的学生们玩球。平校的小小院落,看得很清楚。随着下课铃响,我看见王淑站在她的课堂门前的台阶上,用忧郁的、大胆的、厚意深情的目光,投向我们的大楼之上。如果是下午,阳光直射在她的身上。她不顾同学们从她的身边跑进跑出,直到上课的铃声响完,她才最后一个转身进入教室。1王淑住在保定城内白衣庵巷的一个大杂院里,家里只有一个寡居的母亲,日子过得很艰难。孙犁后来才知道,这样的家境应该划入城市贫民。不知她的祖上是否阔气过,像她家那样的城市贫民,总要照顾一下生活的体面。因此,王淑在家也许吃不饱,但出门时,还是有一件能够展示她的少女丰姿的像样的衣服。如果是冬天,还有一条宽大漂亮的毛线围巾,披在她的小巧、浑圆的肩上。不只是王淑,这在那时任何一个像她这样家境的女孩子,都会采取的一种生活方式。

因为眼病,王淑后来住进了外国人开办的思罗医院,这时孙犁才又知道,她家原来是教民。童年时和他一起挖野菜的盼儿及其一家入教的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尚深,他当然明白,王淑家里入教,也是为了得到生活上的救济。他到医院去看望了她:

……她用纱布包裹着双眼,像捉迷藏一样。她母亲看见我,就到外边买东西去了。在那间小房子里,王淑对我说了情意深长的话。医院的人来叫她去换药,我也告辞,她走到医院大楼的门口,回过身来,背靠着墙,向我的方位站了一会。1这是我们知道的他们最后一次的“会面”。王淑蒙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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