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妈,这话说得像当妈的说的话吗?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心里真正的委屈是我妈这句话撩出来的,这话我妈一定是憋了好长时间了,这回终于说出来了。我能说什么,我妈说的都是实话,我妈每一次剌激我都使用这些尖刻的大实话。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放声大哭,然后不顾三痒和我姥娘的劝阻跑出家门。
在下楼的时候,我听我妈对三痒和我姥娘说,这死妮子,让她走,让她走……
关于二痒的事,我从来就不打听,偶尔听我妈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说起二痒,说二痒考了托福了,差一点儿就过了,下次再考就没问题了,说二痒参加学校的演讲比赛得了三等奖了,说二痒给一个外国旅游团当翻译去黄山了,说二痒认识的那个美国麻省的汤姆回美国了,说美国人对中国菜非常感兴趣了,说汤姆个子有一米八五,说汤姆长得像美国总统,头发卷卷的、眼睛凹凹的、鼻子挺挺的,好像说自家的女婿一样,说二痒将来到美国去,我们家轮流去看她,我姥爷和我姥娘一批,我爸和我妈以及三痒一批,就是没有提到我。关于若干年后去美国探望二痒的事情,在家里讨论得最热火朝天,也最具体,甚至去的时候带什么穿什么都作了具体的讨论。总之,只要是能跟二痒联系到上的话题,我妈和我姥娘都会研究半天。然后,对三痒说,就要像你二姐那样,上大学,有出息!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不要像你大姐一样,走后门上卫校,没出息!她们没说,但我能听出来。
我又不是傻瓜!
我知道,我不可能像二痒那样上大学,带我家人去美国,因此也不可能成为她们谈论的焦点。但是我想我找对像一定要找一个大学生,我要通过这个渠道来让他们拿正眼看看我。
二痒上了大学,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个重点工程,受到了全方位的政策倾斜和经济支持。有一次,从我爸妈的谈话中,我听出来,我妈每个月给二痒四百元钱,在那个时候,这个数字要比我一个月的工资和奖金加在一起还要多。二痒不就是上学吗,为什么要花那么多的钱?我打心眼里不能理解也不服气,当然,二痒花的不是我的钱,花的是我爸我妈的钱,我爸我妈有钱。
在我和章晨恋爱以后,我姥娘曾在电话里跟二痒提到这件事。我姥娘提到这事的时候,是一肚子的不满意,说姓章的比大痒大好多岁,还是离过婚的,过去是大痒的老师,这学生找老师,这算是咋回事?
我在厨房里听着,心里很生气,我的事你们不满意就不满意吧,还要跟二痒说干什么?让她笑话我?让她去幸灾乐祸?
等到她们的电话打完了,我就这事质问了我姥娘。我姥娘说,二痒问家里有什么事,我就说了。反正有这么回事,说了又有啥关系?
我说,我的事跟她有啥关系?
我姥娘说,啥关系?你是她姐,咱是一家人!
我说,一家人?她把我当作姐姐吗?她把我当作姐姐吗?!
我姥娘说,咋啦?咋啦?你这妮子,真不识好人心,二痒还帮你说话呢,说个人的事情个人管,让我们不要乱参与!还说不把你当姐姐!
三痒也趴在我的耳边说,二姐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妈妈说坚决不同意你和姓章的,二姐说,咱妈糊涂,不尊重人呢!
我问三痒,是真的?
三痒说,绝对!昨天晚上你上夜班,咱妈跟二姐在电话上说了半个小时,我在分机上偷听的。二姐说,说现在都九十年代了,你们还反对恋爱婚姻自由,真是老古董!老师找学生搞对像又怎么了,鲁迅和许广平不是结婚了吗?年龄大又怎么了,孙中山不是跟宋庆龄结婚了吗?离过婚又怎么了,离过婚的人就不能再婚了!?
见我不说话,三痒又说,二姐还说,只要他们两个人觉得好,你们谁也别管!
我对三痒的话是比较相信的。三痒还是个孩子,不会在这事上骗我。我想,大学生毕竟是大学生,说的话就是有道理。况且,就是这些道理,我说出来我姥娘和我妈也不一定能听进去,这些话就得二痒说出来才叫道理,我说出来就是废话。人跟人就是不一样,人比人气死人!
从内心里说,这件事让我对二痒的看法有些改变。现在想,如果不是二痒跟我妈说出上述那些道理,我和章晨的事不可能那么顺利,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还不知道我和我妈要闹到什么程度。从这方面说,我得感谢二痒。
据章晨说,二痒打电话到家里时,他在我家还接过一次,二痒在电话里听到一个不熟悉的男人的声音,问他是谁,章晨说了自己的名字,二痒马上明白了,还在电话里调皮地喊了章晨章老师。章晨当时说给我听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二痒在讽刺我和章晨,看来二痒还是真心的。
在我和章晨定下十月一日结婚的时候,我的另一个用意是国庆节放假,如果二痒能回来也好,我还让三痒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二痒,二痒在电话里说她要去实习,回不了家,让三痒代她敬我和章晨一杯酒。我不知道二痒是不是这样说的,反正三痒跟我传达的时候是一本正经的。
我把这话说给章晨听,让他判断一下真实性有多少。
章晨说,应该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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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咋知道?
章晨说,感觉是实话。
二痒在读大二的下学期以后,变化非常明显。我所说的变化,主要是指二痒和家里的联系少了,电话少了,信就基本不写了。我妈和我姥娘对二痒的这种变化十分地不满和惶惑,突然少了一份精神食粮似的,每隔两天就把电话打到二痒的学校去。我妈说,我们把电话打过去好,省钱。我妈所说的省钱,是因为我家的电话费是我姥爷他们医院公费报销的。那时候,大学生宿舍的电话还没有普及,二痒的学生宿舍里没有电话,电话在女生宿舍的传达室里,我妈或者我姥娘在给二痒打电话的时候,就要喊半天:我找秦二痒,国贸系的,女生,126宿舍!
我妈和我姥娘都有浓重的方言,只要是给二痒打电话,马上就会撇着腔使用变了味的普通话,而且变得特别有修养特别懂文明:请找国贸系的,谢谢,秦二痒,谢谢,126宿舍,谢谢谢谢。
给二痒打电话对我妈和我姥娘来说那是特别幸福的事,要不然不会那么争先恐后。一般来说,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和我姥娘两个人就会商量好了,给二痒打电话,并且确定由谁来打通,谁先跟二痒通话。我妈和我姥娘都把二痒学校的总机记得很牢,张口就背出来。如果是我姥娘打通的,我姥娘先跟二痒通话,我姥娘是千篇一律地问寒问暖,我妈就要抢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