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师说,陈红梅跟我说过你的情况。
我说,我知道。
章老师看看我说,吃饭吧。
吃完饭,大概十点钟了,拉面馆的老板来看了两次,在我们旁边不停在收拾东西,就留下我们坐的地方没收拾,因此,我们仿佛坐在一个孤岛中。我知道,这是要赶我们快走,章老师也知道。所以,章老师说,我们走吧。
出了拉面馆,走到对面就是卫校,卫校学生宿舍规定九点半锁门,所以校门口没有学生,一只很亮的灯照着寂寞的大门,有点让人感伤。章老师双手抄在运动服的口袋里,在前面走,壮实的身影一摇一晃,从背后看像是喝多了酒一样。
章老师说,不早了,你回去吧。
我不说话,但我不想回去。
章老师又说,你回去吧,不早了。
这时候,我想起了,就是在这个门口,章老师送过陈红梅,并且很亲密无间。所以我不服气。
我说,你送我!
章老师站住,回头看看我,又看看卫校大门的方面,迟疑了一会儿,接过我的自行车,说,走吧。
秋夜的风有点凉。我坐在章老师骑着的我的自行车身座上,很想吸收章老师身上的温暖。我的“金狮”牌女式26型自行车给我提供了很好的借口,章老师的身材粗壮,我的自行车小,所以我坐在后座上就一定离章老师的身体很近,这是合乎常理的解释。所以,我把身体靠近章老师的身体是合乎常理的。然后,因为章老师把车子骑得飞快,我为安全起见,用手抱着章老师的腰也是合乎情理的,再然后,我顺势把脸贴在章老师的后背上,避避飕飕的冷风,也就更是合乎情理了。
这是我按照陈红梅所做过的一切,为我自己安排的。
章老师的车技似乎不是太好,总是东摇西晃的,但我喜欢……
到我家楼下的时候,章老师停下车。我把手伸过去,章老师问干什么,我说握握手,谢谢你。
章老师和我握握手。章老师的手心有汗,一定是累的。
为了方便章老师回家,我让章老师骑我的车回去,章老师可能也考虑到这样比较合适,所以就同意了。
我说,明天把车子送到医院,我在妇产科,你找我。
章老师骑上车子就走了。在拐弯的时候,他还打出一串清脆的车铃。
我想,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真是一个好习惯。
爸爸的事业
我妈和我爸的谈话一般是从谈钱入手。我妈要求我爸回家以后重复她早已熟稔于心的收入数字,就像妈妈嬉逗孩子练习识数。我妈这个习惯应该源于当年在电影院门口查票的经历。我爸每次向我妈汇报时,都是喜滋滋的,这种自鸣得意的神情在我爸的脸上表露出来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其实对我爸来说,说出一个具体的数字可能很有意思。
我爸的事业如日中天,应该感谢那些可怜的性病患者。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的性病患者,让他的生意那么的好。在我们地区城里,我爸是有名的秦百万。说我爸挣的钱超过百万,有没有这么多,我不知道。
这是在1992年。我的印象中,从那以后,城市的大楼宾馆一下子多起来了,歌舞厅ok厅多起来了,洗澡堂多起来了,各种媒体的广告也多起来了,好像患性病的人特别多起来了。
那时候,我们当地的晚报电视报上,几乎每期都有报道我爸爸的文章,当然这些都是我爸花钱做的广告。文章中,有我爸的照片、各种各样的锦旗、各种各样的感谢信、各种各样的奖杯。在那些文章里,我爸成了一个拥有祖传秘方的神医,说那秘方还是从唐朝的皇宫太医那里传下来的。
这些是不是瞎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爸爸所谓的秘方是我姥爷传给他的,我姥爷的秘方从哪里来的我没问过,唐朝离现在那么远,能不能传过来,怎么传下来的,谁也搞不清楚。我去过我爸爸的药房,没见过什么特别的药,都是一些消炎抗菌类的常规药。还有就是一些滋补品,这一点我知道,我们医院也常把这些滋补品开到处方里去,价格要比外面商场里卖的高得多。
我爸秦厚言的名声大起来了,所以朋友也多起来了。在我爸爸的朋友中,共分三大类,一类是过去的同事,这些人我大都认识,他们来往也就是叙旧,或者就是随便走动走动。
第二类是一些做生意的,这些人也是我爸爸的患者。用我妈的话说,害那病(性病)的,最多的就是他们有钱的。这些有钱的人很有意思,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的,对我爸却毕恭毕敬,我爸问什么他们说什么,病不讳医嘛。我爸说什么他们也听什么,我爸说多少钱,他们给多少钱。在我的印像中,这些人的名字我一个也不知道,不是我忘记了,而是我从来都没听人提过他们的名字,我爸提到他们时,都是叫王老板、刘经理、马总什么的。我爸说,要为病人保密,这是医德。关于医德教育,我在卫校时就接受过,所以我也从来不打听。况且,我是女孩子,打听这些事也不是太方便。
有一回,我到我们家对面的工商银行营业部去取钱,在门口碰上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刚从一辆进口车里下来,前呼后拥的,我一看他有点面熟,想一想他是我爸的朋友,这时候他也认出我来了。我想对他笑一笑算打招呼,但这时候他把脸转过去,有人冲银行里面的人说,徐行长来看大家了,徐行长来看大家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是工商银行的徐行长。
我爸爸还有一类患者朋友是我们根本没有见过的,但是我爸爸常常提起并特别关照的。他们就是市里或县里的一些领导们,这些人一般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打电话让我爸爸到门诊去,我爸回来的时候总是说,某某书记局长又去南方了,南方太开放了!
我妈听不明白,问什么南方北方的。
我爸就说,某某领导到南方“考察”半个月,回来又带回来一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