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师出来的时候,对我们几个说,家俱上的喜字贴的时候不要涂太多的胶水。我们说是。冯老师下楼走了。章老师把钥匙掏出来说,吃饭吧,吃过饭再搞。
章老师带我们到教工食堂吃饭,食堂里几个老师傅跟章老师开玩笑,说小章你咋不把新媳妇带来,章老师说,给他们几个打饭。多打几个菜,来条红烧鱼。菜和饭很快上来了,章老师不吃,要了一瓶啤酒一个人喝,章小为好像也想喝啤酒,问我们三个女生喝不喝,我们都摇头,章老师说,喝吧喝吧。章小为要了两瓶啤酒,给我们倒酒,另外两个女生一人喝了一杯,我一口也没尝。
章老师的婚礼举办得很简单,校长来说几句话,两个人鞠几个躬,章小为在楼下放一挂鞭炮就结束了。章老师之所以把婚礼办得简单的原因,是第二天他要和冯老师一起到省城去蜜月旅行。这个信息是冯老师发布的,冯老师的新娘打扮不是多么好看,化了妆脸色看上去还很黄黄的,腰身的变化很明显,我们卫校的学生一眼就能看出来,冯老师怀孕了。这一点被闹洞房的几个年轻老师以开玩笑的方式当众揭穿。章老师笑,很无所谓地说了句什么,冯老师就用她的小拳头打他,脸红得像染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的脸好像也红了。
我吃了几块他们的喜糖,用包糖的花纸叠了两个小飞机,从二楼的窗口扔出去,可能是有风的原因,两只小飞机飞得很不争气,一只飞了一会儿掉到不知什么地方,一只根本就没飞,直接掉了下去。这让我非常不满意,我很想堵这口气。我主动跟负责发喜糖的章小为要一块,但章小为给我两块,我想章小为大概以为我馋了要吃糖,其实我是想要包糖的花纸叠小飞机。我叠好一只小飞机就试飞一只,连试了两只依然没有满意,再叠一只的时候,我不敢试了,我把小飞机装到口袋里。
一直到现在,我一看到糖纸,就想用它叠飞机。
照片
这是我在地区卫校最后的日子。
在这段日子里,我发现我是那么地爱卫校。就连卫校这个名称我也觉得充满诗意,说出来是那么地抒情。我想这大概是我在卫校三年积蓄得最完整的情绪。在这段日子里,在课余时间,我常常像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在不大的校园里走,用不大不小的步子轻轻地走,像走在自己的心坎上一样。我穿着我们实习时穿的白大褂,我喜欢白大褂包裹我的身体的那种感觉和韵致,那是我最好的衣裙。我的这件白大褂的袖口,有我的名字:“秦大痒”。这三个字是我用红线缝上去的。红线经水洗过,颜色有点淡了,但淡了的红色还是红色。
有人隔着干修班教室的窗户玻璃向我招手。可能怕我看不见,或者说那人非常希望我看见,所以他把脸贴在了玻璃上。那人的脸变形了,主要是鼻子、眼睛和嘴变形了,但我还是认出了是章小为。因为章小为脸上的成群的青春痘是变不了的。
我走过去,章小为对我做了个进来的手势。我做了个不愿意进去的手势,他又连续做了几个进来的手势,来说明我必须进去。我只好进去。
干修班的同学都是全地区卫生系统工作人员的子弟,所以也叫子弟班,他们一般都是来拿文凭的,毕业以后都回到各自父母的单位去工作。章小为大概也是因为他哥哥章老师的原因来上学的。干修班的同学年龄参差不齐,大的有三十多岁了,小的像章小为那样的二十出头的岁数。所以干修班的同学谈恋爱的最多,学校也管不了。章小为在卫校属于比较活跃的男生,喜欢唱流行歌曲,像他哥哥章老师一样唱得也不错。章小为的头发永远油光光的,还有一点儿自来卷。他的这个特征配上他脸上的青春痘,整个人就显得很特别,甚至有点不正经。
干修班的教室里就章小为一个人。章小为见我进了教室就让我关门,我问为什么要关门。章小为说,我跟你说个事。我说,不关门就不能说?章小为还是让我把门关上。我还是不愿关门,我不关门不是防章小为有什么坏想法,只是一个女孩子自然而然的心理。我说,你不说我走了。章小为马上说,我说我说。
章小为脸上的青春痘又开始活动起来了,那是因为章小为的表情丰富起来。章小为一屁股坐到课桌上,说,你们要毕业了?我点点头。章小为说我们也要毕业了。我说,是吗。章小为屁股底下好像坐着钉子,身子不停地扭动,半天一句话也没有。我说,我走了。章小为马上从课桌上跳下来,说,毕业就要分别了,你给我一张照片留个纪念,好不好?我说我没有照片。章小为说,黑白的也可以,彩色的也可以。我说,我没有,黑白的没有,彩色的也没有。
章小为这时候显得很难为情很尴尬,不过我说的是实话。那时候,毕业前,流行送照片写赠言,我所有的照片都送给我们班的同学了。我对章小为说,我真没有照片了,等我照了给你好不好。章小为说,好好。那我给你一张照片吧。我说,我不要。章小为说,咱们是校友对吧,留个纪念。章小为从课桌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还是说我不要。章小为笑得干干地说,留个纪念。说完把照片往我手里一塞,跑出去了。
章小为给我的照片是彩色的。当时照彩色照片是很贵的。照片上的章小为坐在照相馆的布景前微笑着,布景是有山有水有树有亭的风景,章小为却摆着像坐在自家的床头一样的姿势。我把章小为的这张照片拿回宿舍,夹在一本护理专业书的112页和113页之间,这两页上都有黑白插图,是人体一个部位的剖面图,彩色照片里的章小为在那里显得非常突出。
那以后的几天,不管是在校园里还是在食堂里,章小为一直躲着我,这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像欠了章小为很大的人情。星期六的下午,回我姥爷家的时候,我一个人顺便到照相馆照像。照相馆的师傅问我照彩色的还是黑白的,我说彩色的。师傅又问,选啥布景,我说有山有水有树还有亭子的那种。师傅想了半天,说,我们没有那种布景,我们有黄山的布景。我说,黄山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