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觉得瞎目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唧唧喳喳议论着,都说吴希声不可能杀人,那么个文弱书生,看见杀猪宰羊都战战兢兢的,他下得了毒手摔死个不满百日的幼婴?
第十二章妖雾谜团(6)
可是,乡亲们的议论归议论,一点也不能动摇刘福田的铁石心肠。十点来钟,人们看见远远的村口射来两道刺眼的车灯。一会儿,一辆大卡车开到大队部门前。车上下来五六个穿黄军服的公安人员,跟着刘福田进了大队部,嘀咕一会儿,就把吴希声押出来,然后,推推搡搡地向大卡车走去。
瞎目婆凭她特别灵敏的听觉,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戳着藤条拐杖大声呐喊:“同志们,不能随便抓人呀!”
乡亲们也齐声嚷嚷:“同志们,不能乱抓人呀!”
秀秀飞快闯进堂屋,拽着刘福田的胳膊恳求道:“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你不能抓人,不能抓人!”
可是,刘福田根本不搭理人们的呼天喊地,命令公安人员把吴希声架上汽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头的座位。司机一踩油门,车屁股旋起两股黑烟,大卡车轰隆隆开走了。
秀秀心痛欲裂,却哭不出声,哧溜一下坐在泥地上,晕死过去。乡亲们无暇顾及这个不幸的婆娘子,只管望着慢慢远去的大卡车,在黑夜中站成一尊尊无言的菩萨,站成一根根无声的木头。
这时,张亮忽然听见大队部里咚地响了一声,就看见忽然闯出个似狗非狗似猫非猫的怪物,哧溜一下,射进黑漆漆的稻田。一阵沙沙响动之后,眨眼不见踪影。
张亮惊呼一声:“咦,那是什么?”
一个后生哥说:“好像是只猴哥。”
春山爷说:“你们看走眼了吧!村子里哪会有猴哥?”
人们便站在黑夜中惊惊乍乍地议论:“我的天!枫树坪可能出鬼了!要不,就是出了嘛咯妖怪?”
在漆黑的夜中,春山爷吼了一声:“胡说八道!哪来的妖魔鬼怪?都嘛咯年头了,还散布封建迷信!”
可是,春山爷的斥责没人想听。枫树坪今天怪事一桩接一桩:刘福田的小崽子突然摔得脑浆四溅,王秀秀突然成了个疯婆子,吴希声突然成了杀人犯,刚才大队部又突然蹿出个非猫非狗的怪物……所有这一切,要没有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又该作何解释?
恐怖的阴影笼罩着枫树坪,久久挥之不去。
那个在黑夜中箭一样射向田野的怪物,确实不是妖魔鬼怪,果真是个猴哥──就是吴希声驯养过又放归山林的那只金丝猴,就是被乡亲们戏称为吴希声的小情人和婆娘子的孙卫红。
孙卫红的猴崽子摔死后,痛不欲生,在花果山却找不到一点温暖,得不到一点宽慰,不由倍加想念主人吴希声。它漫无目的地在山林里走啊,走啊,不知翻了多少岭,过了多少河,竟不知不觉潜回第二故乡枫树坪。孙卫红在村里走来走去,急不可待地想见到吴希声,想见到知青楼的老朋友蓝雪梅和张亮。可是,奇了怪了,村子里空空荡荡,知青楼也空空荡荡,那些能直立行走、能开口说话的老伙伴都到哪去了?孙卫红毕竟是个猴哥,它不能知道,刘福田把全村男女老少都鼓动到山垄里去造大寨田了。它无比扫兴,又十分不甘,继续在村子里东闯西蹿,想从它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和一房一屋中,找回那些早已流逝的异常快活的日子。
忽然,孙卫红听到枫溪边一座土墙四合的小院里,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声音。小院里有一株乌桕树,孙卫红嗖嗖嗖爬上去,站在一根斜横挑出的枝桠上往房间里一瞅,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崽子,躺在床上蹬腿挥手啼哭,而整座宅院里却没有一个大人。孙卫红有些诧异,有些气忿,是哪个极不负责的母亲,竟把个小不点儿的婴儿孤零零地扔在家里!当然,孙卫红同样不能知道,这个小崽子是秀秀的宝贝儿子。刘福田动员社员们学大寨,他得身先士卒,以身垂范,把不满百日的月婆子王秀秀也鼓动到山垄里去烧水做饭了。
孙卫红在乌桕树上蹲了很久,看了很久,那小崽子的声声啼哭,愈来愈厉害,声音都哭哑了,差点儿就要憋过气去。刚刚做过母亲又痛失爱崽的孙卫红,对小生命的啼哭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它很难过,很心酸,母性的冲动叫它浑身颤栗,无法自已。孙卫红看到对面的土屋,檩条与墙头间留有一尺来宽的空隙。它纵身一跃,上了墙,再一跃,进了屋,急急慌慌跳上床,一下就把哇哇大哭的幼婴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