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远,严宥然对蓝宁说:“你看,你爱听什么话,别人便讲给你听。这个世界还是挺主观的。”
蓝宁说:“是的,可是他们改正了。”
严宥然细细嚼了好一阵的鱼肉,才对蓝宁讲:“不是所有人都会坚持阵地不转移。以前在寝室里夜谈,我就讲过,我不太能理解邱少云,坚守阵地直到自己化为飞灰‘美达’的刘先达曾经是时维老师课堂上面的正面案例,他当时的理念是千掉洋品牌,树起民族品牌。这个过程艰难,他在长达十数年的征途中发生任何的变化,我都能够理解,尤其是面对一个不健全的市场。”
蓝宁口里也嚼着鱼肉,但是味同嚼蜡。她说:“悠悠,我们不说了。”
严宥然微微笑起来,伸手过来拍着她的手:“好的,我们不说了。”
饭后蓝宁同严宥然告别,严宥然的神态谈谈,似乎也是觉得无趣了。她拣择了一个有趣的话题,对蓝宁说:“忘了告诉你,‘利华美洁’这回招标是请了媒体做报导的,也算异常营销之前的营销,声势浩大。”她握了握蓝宁的手:“你们加油。”
蓝宁回握她,不知怎生说才好。
严宥然潇洒地放开她的手,轻快转身,毫不迟疑往另一个方向走,渐渐身影没入黑暗。
蓝宁百无聊赖,看了一眼手表,索性寻了公交车坐了两站,又回到旧时的校园。
校园的大门已经全新翻修,更加气派而庄严,四个大字笔锋道劲,像四把大斧要为这里的学子劈开成人之路。
毕业的那一年,蓝宁站在门下,时维给她拍了毕业照。那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轮椅上,拍完照片,招她来到身边,摸摸她的长发,讲:“蓝宁,你长大了。”
蓝宁握紧了时维的手。
“时老师,我长大了。”
“长大了,许多事情就要改变,不骄不躁不再任性,才能走得更坦荡。”
蓝宁行一个军礼:“yes,sir”
她和时维起笑起来,她推着时维的轮椅进了校园。
蓝宁还记得白天的校园,绿荫葱葱,生气勃勃的同学意气风发地走在梧桐树下。他们吸收最端正的知识,向往校园外的未来,他们以为出了这扇大门,整个地球便会在自己的脚下。
其实不是的。
连时维都不曾这么认为。
蓝宁找了一个树荫下的石墩子坐下,望着模糊的夜色,什么都没有想。
包里的手机晌了起来,她翻了一阵翻出来,摁下通话键。
关止问:“你在哪儿呢?”
蓝宁诚实答他:“我在学校里。”
关止说:“我来接你?”
蓝宁讲:“好的。”
她突然想起来,在大学里同关止假装谈恋爱的那几个月,关止有时候会打电话到她的寝室找她,问她一日的行程,如果她有晚自习,他就会问一句:“我来接你?”
那时候的蓝宁想,关止平时总爱把名牌车飙进校园里,这个锋头,她是不会出的,便会找个极为烂俗的借口推掉。
这是很久远的微小的回忆了,被夜风一吹,又吹上心头。蓝宁生出几分怅然。
夜晚的校园虽然是静谧的,但也有三两情侣对影成双,享受最甜蜜的爱情。
月上树梢,人在树下,世间一切仿佛都美好。
蓝宁看着他们的亲密,由衷微笑。
直到有人拍拍她的头:“傻笑什么呢?”
蓝宁握住关止伸过来的手,她想,呀,他来了。但是她在这里等着,她似乎就笃定他会来。
“爷爷今天精神怎么样?”
“他同意大夫装支架了,装上肠支架以后,可以适当吃点东西。”
“那真好。”
“他总认为自己是铁打的,百折不挠,不肯屈服。”
蓝宁慨叹:“因为有他们这样的,才有我们的幸福生活。”她问关止,“爷爷是怎么拿到大亨壶的?”
这个问题蓝宁一直想问了,她认定关止是知晓的,他们之间,只需一个提问一个回答,并不会有任何的信息障碍。
蓝宁不知何时开始笃定这一点了。
关止沉默了一会儿,出乎蓝宁意外地回答了很简单。
“爷爷平生积蓄一共二十万,他拿好了存款去见了山田先生。他对人家说:‘我当年是抗日战场上的小战士,今天以一个抗日老兵的身份,恳请您将‘大亨壶’以当年之市价让我认领回国。钱,我只有这么点。”
蓝宁呆了半晌,耳畔只有飒飒风声,但觉这句话在风声之中更加鲜明而响亮。
“爷爷就这样买回了‘大亨壶’?”
关止紧握她的手:“可不是?那个日本鬼子说他是土匪。”
蓝宁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扑哧”笑了出来,她摇头:“我无法想象。”然后又说,“日本鬼子肯把东西还回来,太意外了。”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双枪大队长,堪比李向阳。”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两人一齐笑起来,但关止笑声有异,不那么畅快,也不自然。是什么阻碍了他一贯的乐观爽朗?
蓝宁咳嗽了一声,把话题岔开去:“好久没回来了,如果可以,我还想再念一回大学。”
她拉他坐到自己的身边。关止往她面颊亲了一亲:“我可不想,我都没从这里毕业。”
“关止,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念完大学?”
关止还是微笑着答她:“没兴趣的专业再念下去,不得辛苦死?那时候还没专业调剂。谁知道过了几年就有了,早知道我晚生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