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油桐花开
油桐花开迎宾来。
彭建军他们来的时节。正是桐花盛开时,凡是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全是怒放的桐花,处处芳菲,漫天砌玉,似雪的美丽。那花开得烈,谢得壮观,白色的喇叭形小花开始满山满谷地飘落下来,成堆成团,就连山涧的小溪也被染成雪白的花溪。
在这么一个花香沁人的早晨,舒梅在给孩子们做早饭——鲜炖蛋。山里是没有牛的,山羊很腥,宝宝们都不接受。这牛是大头妹妹的零嘴,特地拿出最后两盒来讨好未来的婆婆和小姑子们。
炖蛋的基本做法是鸡蛋和鲜打散,加幼砂糖,盛在碗里隔水炖。做法很简单,人人都会,做好却难:首先是比例不好掌握:蛋和的比例大概是1:1.5,就是一只蛋一只半蛋的水。比例掌握得不好,炖出的蛋不是硬就是软趴趴不成形;其次是火候,火候太过或。炖出的蛋表面就会跟蜂巢一样满是洞。
舒梅打鸡蛋时将蛋壳一分为二,捡其中半只蛋壳来倒牛。打好后用纱布过滤蛋液里的泡泡。她点起炭火炉,用文火慢慢炖,间中时不时看上一眼,蛋刚凝结就端到客厅的饭桌上,满室飘香。
睡得迷迷糊糊孩子们都被这香味给勾醒了,揉着眼睛蹬蹬地跑了出来,看着黄色冰激凌般的炖蛋不肯走。舒梅只得保证每人平均一份,催促他们先去洗脸刷牙。
彭建军脚伸进了那双用麻绳和木板自制的木屐,打着哈欠问道:“怎么桌上只有四碗?”
“牛不够,先紧着孩子”,舒梅歉意地笑笑,“做了荠菜鸡蛋汤,还有蒸玉米、烤地瓜和酱菜,我去给你端来?”
“我这人吃得很清简的,小时候在农村长大,还是喜欢以前的地瓜”,彭建军连忙表态,加油添醋地补充上一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你的手艺这么好。”
鲜炖蛋果然大受孩子们的欢迎,安安和静好tiǎn)得满碗都是口水。吃完饭,舒梅见彭建军脸上青灰的黑眼圈,体贴地让他进吴凡和大头的房间补眠。
半梦半醒之间,彭建军听到砖墙那边传来的对话;
——舒家妹子,都怪我嘴jiàn),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老婆‘>子计较。你爹跟我家的老头子那可是嫡亲的亲戚啊!都是一个姓的,你自家人不提点,反而提点一个外姓人,你说这妥当吗?
——四叶草现在不招人,我也没有办法。再说妮子也是不外人,她是我嫂子的妹子。
——你在城里可是大教授、大人物,领进把人不就是打个招呼的事?我们不在乎钱多钱少的。主要是呆在工厂做工学不到东西,我家丫头想进去学习学习。每月的工资,那老板可以看着给嘛。
一提到钱,就像触动了神经,彭建军的神志马上恢复清明。听墙角了半晌,无外乎是当年两家的谊是多么多么地好,现在你发达了不能忘本之类的话。他鼻子冷哼一声,若事实真像那女人所说那样,怎没听李阿姨帮腔一句——她是他见过最爽气、最恩怨分明的老妇人了——四叶草进个把人又是不什么大事。
他换下了被压皱的衣服,在头上喷了点摩丝,又戴上黄澄澄劳力士,掀帘而起,看见客厅里黑压压的一群人,一个描眉搽粉、穿着入时的半老徐娘坐在中央一边磕着葵花籽,一边唾沫四溅。穿着朴实的三女一老头散落在四周。拘谨地抱着杯子,偶尔一两声应和。李月娥在一旁端茶递水。
他轻咳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还没开口,半老徐娘就“嚯”地站起,走过来上下打量一番,黄灿灿的表差点没把眼给划花,上下唇一张,啧啧有声:“这是大妹夫吧?少字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大老板!这派头!”她扭头向一边的李月娥,满是艳羡地道:“舒家阿嫂,你好福气——女儿有出息,女婿也孝顺,还特意清明赶来扫墓。”
李月娥闻言,核桃般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舒梅正想解释,彭建军用目光制止了她。他当仁不让、大马金刀地坐上主位,理所当然地吩咐她上杯清茶。他也不说话,轻缀一口茶,一股cāo)纵生杀大权久居人上的上位者气压自然而然地散发。刚刚还在噪聒不休的女人马上闭上嘴,挤坐在跟她搭腔的女人旁。
他似笑非笑地开口了:“你们的孩子想进四叶草?”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听这话,如锯嘴葫芦般三个女人纷纷点头称是。半老徐娘大着胆子问道:“大妹夫,你可做得了主?”
“至少一份工作是不成问题的”,他微微抬起下颌,倨傲地说:“你们的小孩哪里毕业的?有高中毕业证么??鹏城话听得懂吗?”。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她不怕吃苦,学得很快的。”
“我要的可是马上能上手的人!”彭建军锐利的目光一扫,四个女人噤若寒蝉。他的脸色放缓,温和地说:“当然啦,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前我和舒梅在城里使不上劲,多亏村里照顾两位老人家。现在既然提出要求,我不帮忙谁帮忙?你们把孩子的名字告诉我。只要条件符合。你叫他进城找我,我一定会尽快安排工作。”
女人们千恩万谢地走了,还留下角落那个穿中山服的老头。舒梅一边收拾桌上多余的杯子,一边问道:“村长,您有什么事吗?”。
老头放下见杯底的杯子,搓搓手,讪讪地说:“舒家闺女,听说你要在学校搞个什么‘庆助学基金’?”
舒梅给他续上茶水,淡淡地说:“对啊,爹他以前在学校教书育人,生平最希望学生学业有成。我想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
一听舒梅提到他爹,老头的脸就成了猪肝色——舒庆是解放后村里第一个中专毕业的读书人,相当于解放前的“秀才”。当初宗长们出面恳求,人家才放弃镇上吃皇粮的机会回来教书。死后却不让他的牌位进宗祠,这件事委实做得不地道。可是先祖们因为战乱来到这落后贫瘠的山区,成了尴尬的来人、客人。要改变境遇,唯一的办法,只有读书求知,走仕途之路,有朝一光耀门楣,再现祖先辉煌。村里条件差,连个书店也没有,外面读书又负担不起。即便考出去个把两个。大多沦落到那些技术学校学坏了。舒家闺女接她娘回城享福,这一走还不知道啥时能回来。村里老一辈是没希望了,村里的娃娃是复兴的种子,耽误不得。
想到这,他急了,厚着脸皮问道:“闺女,你看你那个基金可不可以向村里倾斜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