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奎先隧道?那里出事了?”艾冰一惊,大步朝救护车跑去。
奎先隧道位于阿拉沟西侧的冰达坂腹地,总长度6152米,海拔3470米,是南疆铁路的最高端,年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冰达坂表面覆盖着第四纪冰碛层,结构松散,脆弱易碎。深层为永久性冻土层,冻土被大量冰块填塞,极易发生漏水或者坍塌。
不过艾冰对奎先隧道的了解,还是从截肢伤员小李的口中听说的。
小李问艾冰:“去过奎先隧道吗?”
艾冰摇头。
小李神秘说:“凡是进过奎先隧道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害怕,没有一个不哭鼻子。”
艾冰感到好奇:“里面有鬼?”
小李狡黠一笑:“那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艾冰不忿,将腰一挺:“哼,我才不信呢,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她相信毛主席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但听完小李的解释后,艾冰再也不敢嘴硬了。
小李说,第一批走进奎先隧道礃子面的女人,不是汉人,是新疆文工团的维族女演员们。
那是1975年年初,铁五师进疆后第一个春节前夕,新疆文工团到二十三团慰问演出,演员们想进奎先隧道参观,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很想目睹万年冰川是如何打通的。
师长风趣说:“我们修的南疆线,一千多年前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也走过,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吧。”
师长又小声命令二十三团的团长:“必须做好一切安全工作,才能放演员们进洞。“
于是演员们被全副武装起来,安全帽、长筒靴、手电筒、防毒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供参观使用。
演员们一走进奎先隧道的洞口,只见洞壁冰笋倒挂,晶莹剔透,美轮美奂,仿佛进入了水晶宫,兴奋得女演员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见洞内有无数水柱似喷泉涌出,在灯光照射下霓虹闪烁,烟雾氤氲,老远就能听见哗哗流水声,好像又来到了水帘洞。
但是演员们再也兴奋不起来了,互相搀扶着踟蹰前行。因为坑道里水流成河,冰冷砭骨,水中暗藏着许多石块,稍不留意就会绊倒,弄得一身泥水,风一吹,立刻结冰,就像穿了厚铠甲。
演员们硬着头皮跌跌撞撞朝里走。越走气温越低,越走空气越稀薄,越走心跳越快,越走越感到恐慌。好不容易走到礃子面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怔呆了——
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手持风枪的战士们正在施工,头顶倾盆如注的渗水,脚踏结着薄冰的泥泞,身穿露出白棉花的破袄,破袄上挂满冰凌,耳朵眉毛下巴也都沾满冰霜,如同一座座眼珠子会转动的冰雕。在他们四周,是犬牙交错的狰狞石块,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随时将年轻的生命吞噬。
从未见过如此艰苦的劳动场面,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男人。女演员们感动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铁道兵太苦了,这种苦新疆人也受不了,我们心疼啊。
后来女演员们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因为眼睫毛结冰被冻住了。新疆人的眼睫毛特长,就像弯弯的月牙儿。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艾冰飞快跑到救护车旁。
司机告诉她,二十三团三营有一个排的战士昏倒在奎先隧道礃子面。因为伤员太多,团卫生队希望师医院的救护车一同去抢救。
艾冰二话不说,上了救护车。
奎先隧道有两个施工点,一营和三营在出口处施工,二营和四营在入口处施工。出事的三营是在出口施工,所以必须翻越冰达坂才能到达那里。
一百公里长的阿拉沟从东到西,其实就是在爬一个3000多米高的大坡。走到奎先达坂,坡度陡然增高了1000多米,救护车如同负重的老牛,喘着粗气艰难向上爬行。
爬行到山顶时,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天空飘起了雪花,狂风吹打着车窗,冷冽的寒风似无数根鞭子肆无忌惮往车厢里钻,抽打在艾冰身上,痛在皮肉,冷在骨髓,身上的夏装好像没穿一样。
司机早已将皮大衣裹在身上了。阿拉沟的司机只要一出门,必带三件宝,塑料壶、铁桶、皮大衣。
阿拉沟也叫四季沟,一日之内四季分明。
沟口的戈壁滩,夏季地表气温高达摄氏60多度,运煤车上的煤经常被烤得冒白烟,离不开盛水的铁桶和塑料壶。到了沟尾的奎先达坂,气温又骤降到零度以下,还经常大雪纷飞,路面结冰,这时皮大衣就派上用场,既可以穿在身上保暖,又可以铺在地面防滑,还可以铺在汽车水箱上保温。
“穿这么少,第一次走冰达坂吧。”救护车司机关心问,他从反视镜窥见到艾冰冻得缩成一团。
“嗯。”艾冰冻得上下牙不停打架。
“把棉被披上,就没那么冷了。”司机好心提醒。
“是啊,保暖要紧。”艾冰抖开那床专供病人使用的脏棉被,不顾上面有血迹还是污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端午的粽子。
救护车还未驶到奎先隧道出口,就先听见机器轰鸣,人声鼎沸。洞口铺设着多如牛毛的管线,运渣车一辆紧接一辆来回穿梭。在静谧的阿拉沟,艾冰第一次见过如此沸腾的场面。
当救护车驶到出口处时,艾冰才发现附近草坪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个人,浑身都包裹着黄泥浆,都看不清五官的模样,只有鼻孔在出气,如同一条条从黄泥塘里捞出来的大泥鳅。
三营卫生所的医护人员已经赶到了,正在那里实施抢救。刘所长见团卫生队的救护车来了,立刻走过来介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