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竟然相信这类鬼话连篇,到了连常识都不顾的地步,也真让人咋舌。可见古往今来的皇帝,很容易被一些巧言令色的骗子包围蒙蔽,而上当,而执迷不悟,直到民不聊生,国破家亡,到断头台为止。丹麦的安徒生,写过一篇《皇帝的新衣》,在外国,叫做童话,在这里,童话就成为荒唐的现实。那个裁缝骗子以无作有,装模作样,不过只做一袭皇帝的新装,比之这个裴延龄,在粪土下发现百万有余匹段杂货,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皇上一旦喜欢听谎,老百姓也就水深火热,只好没脾气了。
到底不愧为撒谎冠军,就在前一年,裴延龄已经充分展现了睁眼说瞎话的专长。“京城西污湿地生芦苇数亩。”可到了他的嘴里,这数亩地变成了“长安、咸阳有陂泽数百顷”。并且奏称:该地“可牧厩马”。从数亩到数百顷,这种荒唐的膨胀系数,不竟使我们想起大跃进、放卫星的年代,那亩产万斤粮,炉炼万吨钢,超英又赶美,公社万年长的现代神话。到了恢复理智后的现在,假如从图书馆,翻出当时的旧报纸,看到那些沸沸扬扬的套红大字标题,无论编造奇迹的人也好,相信奇迹的人也好,一定会觉得那种行径是很可笑的了。
结果,德宗还信以为真,还挺当回事,还派有司到那里去阅视。回来一汇报,哪里能放养牧马?纯系天方夜谭,根本没有这回事。本是该追究他欺君之罪的,可是德宗不了了之。正因为有这把大保护伞罩着,他才肆无忌惮地“恣为诡谲,皆众所不敢言亦未尝闻者,延龄处之不疑。上亦颇知其诞妄,但以其好诋毁人,冀闻外事,故亲厚之”。
有说谎者,必有信谎者。惟其有信谎者,说谎者才得售其奸,若无信谎者,说谎者没有市场,谎言也就寝息。可是德宗皇帝信谎,需要谎,这种供求关系,决定了裴延龄在他的位置上得其所哉,谁也奈何不了他。
陆贽早就对德宗说过,裴延龄是“诞妄小人”,不可用,“用之交骇物听”。到了这种地步,他不得不上书,直抒己见:“……移东就西,便为课绩,取此适彼,遂号羡余,愚弄朝廷,有同儿戏。”也许是气急败坏的缘故,竟语不择句,把德宗比作了秦二世。他说:“昔赵高指鹿为马,臣谓鹿之与马,物理犹同,岂若延龄,掩有为无,指无为有。”
然而,德宗的耳朵,和其他许多皇帝一样,也患严重的偏听症,自然听不进去这番忠言。而那个集吹牛、撒谎、胡说八道与恬不知耻于一身的裴延龄,照旧当他的官,撒他的谎,拍他的马,悠哉游哉。忠诚正直的陆贽,却不得不吞下一个单人独骑,逐出长安,踽踽孓行,贬往远州的苦果。等到德宗驾崩,顺宗接位,才想起把他召回,可是未抵京师,就命逝黄泉了。
历史从来都把说谎者,绑在耻辱柱上,这也是应有的绝不宽贷的判决,然而,那些相信谎言,需要谎言,还为无耻之徒,卑鄙小人提供孳生土壤的统治者,正义之剑,总是很少刺及。其实,要没有唐德宗的信谎,会有裴延龄的说谎吗?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看,对握有权柄的信谎者,由于流毒所及,祸殃一方的灾害性,是尤其不能高抬贵手的。
长安城闹虎(1)
虎在中国,中世纪以前,曾经相当繁衍过,踪迹遍布各地。
在宋人编纂的类书《太平广记》中,收录宋和宋之前的年代里关虎的实录、记事、传说、轶闻达七十九篇之多。唐宋数百年间,此物之啸窜山林,频繁出没,占据要津,扰民不安,其猖獗,其肆虐,其残暴,其祸祟,是很让政府挠头,百姓遭殃的。
这种与人类有着密切关系和久远历史的猛兽,如今只能在动物园和马戏团看到,一个个蔫头耷耳,没精打采。那些野生的老虎,如果不是濒临灭绝,予以保护,早就像恐龙一样成化石了。因此,世间万物,发生发展,都逃脱不了盛极而衰的规律,然而,这并不是所有的强者,在其处于巅峰状态时能够感悟到的,能够觉醒到的,所以,常常在伸手时想不到有一天要缩手,在仰脸时想不到有一天会低头。这种再简单不过的“日中即移,月满则亏”的道理,也是在探讨唐代元载这个历史人物时,必然会马上想到的。
虎在中国,自远古起,就有记载。《诗经》中的《小雅》,有一首《何草不黄》,就提到了它:“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看来,在边外草莽蛮荒之地,虎和野牛,成群活动。到公元二世纪,西晋的周处,一位勇士,为家乡除害,则是在江苏阳羡,即今之宜兴的南山,射杀了一条白额猛兽。由此可见,老虎之噬人食畜,已渐渐成为贻患一方的祸害。
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其中脍炙人口的武松打虎和李逵打虎的故事,更是说明虎患之严重。一般来说,虎类繁殖,受到人类发展的影响至大。在唐朝极盛时期,开元二十八年(740年),人口为四千八百一十四万,天宝十四年(755年),人口为五千二百九十一万,经过唐末到五代的半个多世纪的战乱,到北宋元丰三年(1018年),全国总人口还只有三千三百万,地广人稀,虎有活动空间,遂也演绎出“三碗不过冈”和“李逵碰李鬼”的精彩段子。
武松打虎,在阳谷县的景阳冈,李逵打虎,在沂水县的沂岭,前者属聊城地区,后者属临沂地区,看来,不但整个山东,几乎无处不虎,南至五岭,西至巴蜀,东至江南,北至大河上下,山右山左,整个中国,到处都有百兽之王的踪影。据《太平广记》记述,虎患为祸,固属严重,但它们大都活动于人迹罕至的山区、半山区、丘陵地带。动物凶猛,终究惧人,这也是诸多野生动物避开人口密集地区求生的原因。
但也有例外,770年,唐朝大历年间,京师长安,竟也沸沸扬扬地闹起虎来。当我们聚焦于这位与代宗皇帝不埒上下,几乎等于一位影子帝王,权力极度膨胀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元载,从这条出现在首都的吊睛白额,王字当顶的大虫谈起,倒也比较贴切。
因为这两者有很大的共同点。
一头老虎在首都的一条大街上随便闲逛,亘古以来,谁可见过如此场面?这当然是很荒唐,很离谱,很骇人听闻,很不可思议。尤其安史之乱以后,首都军民,已如惊弓之鸟,稍有###,满城恐慌。大家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虎大爷,正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