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人买砚台,只是为装饰,愈突出、愈显眼愈好,所以观台要大,砚池要宽,表示稳如磐石,云生水起,生意兴隆。虽然打了蜡的砚台不发墨,但是颜色才漂亮,也才好卖呀!何况钢笔、原子笔、自来水毛笔,都是现成的,就算真要用墨,也是用瓶装的墨汁,有谁真会在这砚上磨墨呢?”
果然连他大学时代教画的教授,也都在用墨汁了,只是先把墨汁倒在砚里,再略略地磨几下,以加强些浓度而已。旧日的同学,甚至有人发明了电动磨墨机,一次插上三大条墨,一开马达,顷刻磨就,下面的砚台,则像个石造的圆槽,成为了机器的一部分。
不过他还是坚持自己磨墨,不但因为这样可以做为作画前手腕的一种运动,更由于他喜欢那注水时像小河唱歌般的声音,和墨锭滑过砚田的感觉。不滞、不涩、不凝、不滑,仿佛有一种磁力,从那深紫色的砚石中放射出来,将手上的墨,恰如其份地吸引住。至于磨墨的音响,则通过指掌、手臂,只有心灵才能感觉到,是化为轻烟的松树与曾为山灵的砚石,百年后重逢的唏嘘与谓叹。
礼失而求诸野,他甚至把珍贵的端砚带上了课堂,随着墨一个个传递下去,教那些洋孩子,体味一下磨墨的感觉,只是学生们似乎对这石头的价值更感兴趣,一路地追问多少钱,相互调笑着,说如果不小心摔在地上,就会被关监牢。其中有个学生甚至吐了些口水到桌子上,反在桌面上磨起墨来,然后说何必用这么麻烦的砚台,桌子也能磨墨,引得满堂肆虐的笑声。
当晚,他把儿子叫到案前,愤怒地数落洋学生不识货,又说将来这方端砚,当然会传给自己的独子,但是如果知道孩子不好好保存,甚至会把砚台卖掉的话,就宁愿捐给博物馆。
16岁大的儿子,头一歪,突然笑说:“您还是把它捐了吧!因为即使我不卖,我的儿子也可能卖,或是哪一个孙子总会将它卖掉,照您的理论推上来,当然是捐掉比较保险!”
他呆住了,手中的墨却还在研磨,油油的墨光间,他又看到晃动的人影,仿佛一群正在挣扎的采砚人,拼命地向外攀爬,自己则是爬出洞口的那个少年,手里拿着父兄传来的,百年难得一见的石精。而滚滚的洪流,正像是排山倒海般地涌来……。
万花筒
我有一个玻璃柜,里面收藏了许多珍贵的小东西,有田黄、鸡血印石、lalique的水晶玻璃,清朝的鼻烟壶、明朝的景泰蓝、现代泥塑的九品、玉雕的小屏凤,以及两个万花筒。
论价钱,万花筒是较便宜的,我却把它们藏在柜子的最上层,因为我知道,家里若来了小朋友,对我柜中的东西多半不会感兴趣,唯有万花筒,是他们抢着玩的。
问题是,孩子们虽然看不到,带孩子来的大人却少不了好奇心,他们在隔着柜门欣赏每一件小东西之后,最后总是会把眼睛停在万花筒上:
这是什么东西,亮亮的挺有意思、拿出来借我看看吧!
于是总会出现一家老小,争看万花筒的场面。
有学者研究,人类除了吮吸、性这些生理的本能之外,还有掏小动物的巢穴、向蚂蚁窝灌水等不用教,就必然会做的本能,我则认为应该加一项,就是“爱看万花筒”。
不论是3岁大的小孩,或80岁的老人,几乎对万花筒都有意思。就算在儿孙面前,老人家装作不感兴趣,心里还是挺好奇。如果把万花筒留在桌上,其余人都躲出去,那老人八成会禁不住地过去偷窥一下。
所以在美国,玩具店里有便宜的纸制万花筒,博物馆商店里有较讲究的万花筒,古董店里更有价值千元的珍品。
万花筒可以是哄小孩子的玩具,买给女朋友的礼物,也可以是把玩兼收藏的宝贝。
我的万花筒,虽比不上明清瓷器,倒也价值不菲,一个是展览中,向镶嵌玻璃艺术家回的水晶万花筒,一个是在古董店里购置的“凡考特”仪器公司产品。
水晶万花筒呈三角柱形,三个斜面是用高低不平的手工染色玻璃制造,旁边以熔铅黏合,并加珠状的点缀,长柱的两头则是透明的观景窗,和变幻影象的大水钻。
水钻约有一英寸的直径,切成钻石的多角面,所以从观景窗望进去,由于内侧玻璃的拆射,将水钻透进来的光影不断重叠,就仿佛步人水晶宫一般,同时因为这种万花筒不靠里面的小碎片来变幻,而是依靠水钻的折射,所以对着不同的光源和色彩,也就会有不同的画面出现。
我常拿着水钻万花筒在园中漫步,对着各种花草,看其中映现的千丝万缕。上帝创造了神奇的世界,而在这尺管之中,又创造了另外一个;将面对的每一个具象的物体,变化出无限的殊象。
至于“凡考特万花筒”,则是传统的形状,外表看来像个老式的单眼望远镜,铜管内有三面镜子,对光一端毛玻璃的内侧,装着许多彩色的玻璃碎片,并有个活动的轴头,可以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