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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阅读(1 / 2)

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到来了——是那种夸张而庞大的疼痛,是我所经历的疼痛中最铺张浪费的疼痛——浑身都处于紧张状态,像是一个被鲜血染红了的木偶,我无法迈动自己的脚步。无法。这个时候,我听到一声惨烈的叫声。

是我吗?那惨烈的嚎叫的发源地,是我的喉管?啊——疼死我了——我热泪横流。最终,艰难地挪动了一步,又一步。从床头到卫生间,总共不到十步路,我已经走得满头是汗,呲牙咧嘴。脚后跟仿佛踩在千百个钢针上,而腹部却又似被千百个钢针猛烈地狂扎。终于,看到了马桶。终于,我缓慢地蹲了下去。鲜血,又一次冲了出来。

终于,我再次躺在了床上。我简直想发狠地说,就是天塌下来,我也再不下床了。我一千一万个不下床。哆嗦着嘴唇,很久都不能入睡。这个时候,丁丁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哭声。宋宋忙着去管他,而我,只好躺在床上自己安慰自己。

一直没有通气,一直到了晚上——没有,还是没有通气……我对护士重复着说。身体里虽然有一种咕噜的感觉,似乎有气体要排出来,但却总是没有出来。夜里,又被宋宋唤醒去上卫生间。这一次,是宋宋一个人扶我起来。别的人都走了。似乎已经有所适应,这一次下床感觉不是那么痛了。

他扶我刚刚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时,丁丁突然开始大哭起来。宋宋手里扶着我,我扶着墙壁,停了下来。宋宋回头说,乖儿子,你坚强一点,我在管妈咪,你是男人,要有点忍耐力,爹的马上就去管你……丁丁不听话,从晚上12点开始,一直哭闹到凌晨。宋宋手足无措,面对着两个需要照顾的人,忙了这头忙那头,累得直捶背。

新生我的生产运动(7)

半夜4点,护士打电话来问我通气了没有,我羞愧地说没有。凌晨6点,突然,一股无声的气息流出了我的身体,我一阵欣喜,想立刻告诉护士。终于忍了忍。6点半时,终于,一股更强烈的气流从肚子里穿越而过,携带着尖锐的响声爆炸了出来。确定无疑——我通气了。第二天一早喝了小米粥,下午又喝了猪蹄汤。傍晚时分,拔去了镇痛棒,但右手手指依然麻木;抚摸丁丁的脸庞时,依然没有感觉;下地的时候,依然浑身痛。然而,一切总算是要好起来了。

哺乳工程开始了

人的乳房里面是一棵树。由外向胸壁推进,分支不断增加。在分支的顶端是果实一样的叫做小闲而自足。他是我的儿子。我的丁丁。我和他的身体重新又建立起了联系,有了新的表现。我们两个又成了一体。就像情人一样。当我们连接在一起的时候,世界缩小了。我们两个进入到了自己建构的圈子里。没有什么值得我们抬头关注。我们只是输送和吮吸。在我们看来,外面的世界那么荒唐可笑,庸俗不堪。

哺乳工程开始了。丁丁开始慢慢吮吸,然后闭上眼睛,把吸杯一样的嘴紧紧地贴在了褐色的圆环上,开始认真地干了起来。我能感觉到这个被吸吮的乳房变得发痒,内部产生出一丝麻酥酥的感觉。而另外的一只,仿佛受到了感染,也开始变得酥软起来。甚至,还渗出了一些乳汁,将那一片衣服弄得湿乎乎的。

吸奶器产生的只是有节律的吸力,但却没有婴儿吸吮所伴随的蠕动性舔抚和压迫。因此,一个吸奶器吸出的奶远远少于一个月的新生儿的吸出量。丁丁吃累了,嘴里衔着乳头就呼吸沉重了起来。我抚弄他的耳垂,挠他的脚心,胳肢他的腋窝——通通没用,他开始打起了他的小呼噜。

我就是奶。我的奶就是我。当丁丁哭闹着要我的时候,他是要吃奶,要我把乳房塞进他的嘴里去。我和我的奶是一回事。我被孩子吃着,这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活力。我被孩子吃着,使我忘却了自己。我们变成了一体。现在,他就睡在我身旁。当他哭喊的时候,我的眼睛睁开了。我把他抱在胸前,检查一下尿布是否潮湿。接下来,我们开始哺乳练习。

夜里,丁丁独自醒来,持续地发出警报般刺耳的哭声。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他让我的睡眠严重不足。夜晚被哭喊声粉碎成了块状。夜晚12点,2点,5点,8点,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哭声像一把锯子,尖锐地粉碎着我那柔软的睡眠。奶!他其实一直在说,我要吃奶!我抱起他,我的婴儿。除了让他吃奶,这个时候,我还能干些什么!

新生我的生产运动(9)

婴儿吃着母亲,母亲也消耗着自己。每个人都靠母亲的身体得到滋养。也许我们两个本为一体——在过去的40周里,我们两个一起入睡,一起苏醒。那个时候,我一点也不感觉到孤单。正如现在,我们再次连接在一起之时。突然,我似乎懂得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之所以出生是因为别人出生过,也是为着其他人得以出生,正如其自身的繁殖一样。你是由爱构成的。你的浑身都充满了爱。丁丁——妈妈这样对你说着话时,请你不要只是打呼噜,好吗?

圆型拱顶

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一个建筑物会有这么大的魅力。那个时候,我躺在病床上,不能移动,只能看到窗外。《窗外》,是琼瑶阿姨的旧作。而现在,我的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圆型拱顶。顶端,是一弯小小的新月。

这是典型的###建筑。这种建筑散见于我所生活的城市——乌鲁木齐。5月底,我生完了孩子后,每天所能看到的窗外,就是这个并不发光的新月。它点缀着我目光所及的天空,让我生出些许感动,以至于过了许久,我都不能忘怀那绿色琉璃瓦装饰着的、有着小小新月的圆形拱顶。

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纸是他们赖以传达思想和情绪的载体。是因了纸,作者浑浊的思想才得以梳理清澈,最终如汩汩小溪,流淌而出。而建筑,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无非是一些水泥、混凝土、钢筋构成的四方盒子。建筑最重要的功能是提供给我们温暖而安全的居住地。对于我这样一个习惯于欣赏纸上文字的人来说,第一次对一个建筑物给予了长久的关注,并在与它对视的当儿,获得了激动人心的体验,我不能不说,那是因为漂亮的建筑物所具有的独立精神。而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是从角斗场上走下来的滴血战士。我和这个建筑物之间,就这样有了一次看与被看的机缘。

回到病房,人群在黑夜来临之后终于散去。他们两个也渐渐睡去——我的孩子,和我孩子的爸爸,而我还睁着眼睛。我总是不能和大多数人同步干点什么。对不起。越是大家要睡眠的时候,越是我无比清醒的时候。一个头脑清醒但身体却被捆绑在病床上的产妇,她所能干的,又是些什么呢。我抬头,透过玻璃窗,看到了窗户左侧处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像一个巨人的脑袋,探了过来。突然瞥见这样一个巨物,我的心抖了一下。

记得有一次阅读到这样一则消息:在一次国际建筑竞赛的方案中,出现了这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孕妇即将临盆的腹部。说明文字是:人类最初的居所!后来,这个方案得了奖。说是因为他这个最简洁的方案表达了建筑最深层的含义。似乎,设计者的设计已经超出了传统建筑的范畴,而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关于建筑的多重提示。

然而现在,突然与这样一个巨大的黑影对视,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仔细辨认,发现它的上半身是一个半圆,下半身是一个方形,方形的上半部是连接在一起的一些窗户,窗户是竖立起来的椭圆型,垂挂着白色纱制窗帘。还能看到里面有巨大的厨房,带着白色高顶帽子的男人们走来走去。只是在我的目光中,他们都变小了。小得像一颗移动的小药丸。

后来,我坐公交车从这个建筑物面前路过多次。事实上,它只是乌鲁木齐大街上一个普通的餐厅而已。不过,那圆形拱顶上的新月则显示了这个建筑物的全部美学来源于###文化。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建筑物,或者,更简单一点,是这个建筑物那普通的圆型拱顶,让我在那一段特殊的日子里陡然增强了许多信心。而对生命的宏大,对宽容,对爱,似乎也有了新的感悟。

当孩子从孕妇的腹部诞生而出后,女人结束了作为孕妇的使命。这个时候,女人虽然卸下去揣了40周的包袱,但却陡然生出了些许不适。空当!空洞!空缺!怎一个空字了得。用手抚摸下去,那已经平坦下去的腹部几乎令女人落泪:就这样结束了——和孩子的浑然一体。她甚至有一些惋惜。所以她如此地不适应。脾气开始暴躁了起来。对自己的丈夫。甚至迁怒于那哭闹的孩子,希望他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这是多么奇怪的感觉!是的,女人常常会感觉到虚无。而当她的腹部揣着一个胎儿的时候,她能从胎儿那里获得一种力量来对抗虚无。几乎所有的英雄都是男人。但那些男人是女人给了他们生命。就是因为这个,人们才会觉得当一个女人那么令人着迷。而怀孕,是女人的特权,却并非是做母亲的一种义务。女人结束了孕期之后,身体里云集的孕激素陡然下降,会产生一些难以控制的情绪波动。所以,很多女人都得了“产后忧郁症”。而我,似乎也有了一些忧郁的前兆。

开始没有奶。后来奶来了,却很少。丁丁总是用半夜哭叫将我唤醒。我忍耐着疼痛,抱他喂他,几近崩溃。那一次半夜,他哭闹不已,看宋宋手忙脚乱,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踢踏着拖鞋走到对面,帮宋宋提起丁丁的双脚,又躬身垫好尿不湿。丁丁是好了,可我的左脚因为用力,脚后跟一直疼痛不止。此后的每一天,这个脚后跟就像一个魔鬼那样,时时刻刻向我发难。就这么灵!就这么神!

男人怎么能理解这些。他说你好好的呀。我懒得与他多说话。一张嘴,我们就是吵架。啊——我已经憋了40周,实在没有什么耐心再轻言细语了。吵架之后,他们两个大小男人睡去,而我,睁着双眼,久久不能入睡。

新生我的生产运动(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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