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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好大。

初蕾站在饭店侧面,专供员工出入的门口,愣愣地瞪着门檐外教滂沱大雨给占领了的世界。

雨太大了,她没带伞,恐怕得招计程车坐吧。

看这样的雨势,路上应该会塞车,她还要先回家换衣服吗?还是应该直接去赴约?

她垂下眼,望向自己身上一袭简单的洋装,洋装颜色雪白,和她现在的脸色一样。

她若是这样现身在昱鸿面前,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见鬼了。

初蕾茫茫然想,嘴角牵起自嘲的苦笑。

还是先回家吧。她决定,双腿却黏定在地面,一动也不能动,她瞪着自己好像一瞬间失去知觉的脚,感觉好荒谬。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的脑子完全成了一团浆糊。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在无意间按下手机按键,耳畔正听着铃声阵阵作响。

她在做什么?她愕然瞪大眼。她竟然在打电话?

“初蕾吗?”或许是正在开会吧,程昱鸿的嗓音压得极低。“你是不是收到我的花了?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讲话……”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昱鸿。”机械化的声音从她嘴里吐出来,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什么事?”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她木然地问。

“昨天晚上?怎么,查勤啊?”紧绷的嗓音听得出来有些不悦。“有话等下再说,我在开——”

“你向郭雨真求婚了,对不对?”直到这话问出口,初蕾才感到自己又恢复了知觉。她的手在发抖,喉咙发酸,胸口闷闷地发痛。

程昱鸿沈默半晌。“是郭雨真告诉你的吗?”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只要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他没说话,像是正思索着该怎么跟她解释。过了好片刻,当初蕾以为他打算就这样折磨她到天长地久时,他总算开口了。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晚上告诉你的,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知道。”

初蕾心一沈。他果真向她求婚了!

“听我说,初蕾,这只是缓兵之计,你也知道我很需要盈泰的贷款。”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打算利用她,并没想要真的跟她结婚吗?”她奇怪自己怎么还能理智地继续追问。

他再次沈默。“我会想办法拖延婚事,不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初蕾胸口如遭重击。“你真的要跟她结婚?那我……怎么办?”

“我不会亏待你的,初蕾,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他允诺。

“怎么照顾?”她忍不住讽刺。“把我养在金屋里做情妇吗?”

他听出来了,语气跟着森郁。“只是暂时而已。我答应你,等喜福的情况好转,我马上跟她离婚。”

“你之前也说过,你跟她约会只是敷衍而已。”她已经无法相信他了。

“你这意思是不相信我吗?”他厉声问。

“你要我怎么相信?”她伤心地反问。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你会一直相信我!”他指责似的低吼。“你忘了吗?”

“……我没忘。”

只是她的心,凉了。

没想到她爱上的,竟是这样一个卑鄙的男人。

他可以一边跟她亲热,一边跟另一个女人上床,而她肚里,居然还怀着他的孩子。

等他跟郭雨真结了婚,她迟早有一天也会怀孕……

酸呕感猛然袭上初蕾喉头,她伸手摀住嘴,眼眸强烈刺痛。

“你一向那么善解人意,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苦衷。”他说话的声音像从齿缝间逼出来。

她霎时全身冰透。他这是在责怪她?

“电话里说不清楚,晚上我再慢慢跟你解释,你等我,听到没?”他霸道地嘱咐。

她没回答,手机松落在地,电池盖与机壳分了家。

她看也不看一眼,漫步踏入雨帘里。

沉重的雨点宛如炮弹,一颗颗在她身上爆开,她全身都痛,从完全看不清的眼,到碎成一片片的心。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

这件事,她其实一直隐隐约约知道,只是她从来不肯好好正视。

直到今天,这个男人为了保住家族事业,决定迎娶另一个女人时,她才不得不承认与他的相识从头到尾都是个错。

一个美丽得教人哀伤,却也丑陋得教人失望的错误。

上流社会的两性游戏,不是她能理解的,她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专一,而婚姻是一生一世的誓言。

她不能理解为了利益而结婚,更想象不到一个女人结婚后发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时,心中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像郭雨真那样高傲的千金小姐,能允许这样的事吗?

就算对方能忍受,她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

如果她的幸福,必须伤害别人才能得到,那她,如何能要?

这种充满谎言的幸福,她要不起——

初蕾茫然地走在街上,雨点和泪水,在她眼前朦胧成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像木头人似的走着,全没注意到自己正身陷下班时刻的车阵里,四周喇叭声此起彼落地狂啸。

忽地,一辆轿车强行转弯,另一辆车闪避不及,车头一转,车身狠狠擦撞过她。

她无助地瘫软在地,意识霎时昏厥,雪白的衣衫,以及从她双腿间,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蒙蒙雨雾里,显得格外凄迷——

第七章

当初蕾恢复意识时,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苍白。

苍白的天花板,苍白的被单,以及坐在床畔守着她,脸色也同样苍白的男人。

男人长得十分好看,眼神内敛温煦,全身上下带着股斯文沈稳的味道。

“你醒来了。”见她悠然醒转,男人总算安下了心,眼眸染上淡淡笑意。

她呆呆望他,奇怪他的笑容竞让自己感觉奇异的安心。“你是谁?”

“敝姓黎,黎翼恩。”男人简短地自我介绍。“刚刚真不好意思,都怪我太不小心,撞伤了你,还差点害你流产。”

“流产?”初蕾一震,惊弹起上半身。“这么说我真的怀孕了?那宝宝呢?宝宝没事吧?”

“宝宝很平安。”黎翼恩赶忙安抚她。“医生说你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在医院休息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喔。”初蕾惘然。

她腹中的小生命没事,还平安地活着。她放下心,又忽然悲从中来。

她为最爱的男人怀了孩子,可是他却即将娶别的女人,这孩子,终究只能成为私生子吗?

“你别担心,只要好好静养就没事了。”黎翼恩继续安慰她。

她点点头,勉力朝他一笑。“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应该的,是我的错啊。”黎翼恩再次致歉,顿了顿。“对了,还没请教小姐贵姓芳名?要不要我替你通知你先生来看你?”

她先生?

初蕾黯然垂下眸。“我姓梁,梁……莉莉。”出于某种想逃避的心思,她下意识地不想道出真名,随口将英文名改成中文。“我没有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黎翼恩不赞成地蹙眉。“至少让你的家人来照顾你。”

家人?初蕾语气更加萧索。“我妈要是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很烦恼的,我不想惊动她。”

黎翼恩凝望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他体贴地不再追问。“那么我留下来陪你吧。”

“你留下来陪我?”她愕然。

“你一个年轻女孩,又怀孕又受到惊吓,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温文地微笑。“反正我也没什么要紧事,留下来陪你说说话也好。”

她怔怔地望他。为什么这陌生男子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竟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不知为何,虽然她与他只是初次见面,她却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甚至有股冲动想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说给他听。

她看着他,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他彷佛也看出了她心情的激动,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喝一点,镇定一下。你肚子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她摇头。

“那么你说吧。”他柔声鼓励她,看透了她的心思。“我听着。”

眼泪霎时决堤。

她忽地崩溃了,再也无法假装坚强,迷蒙着眼,哽咽地对一个陌生男子和盘托出心事。

她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可他,却为了家族事业,决定与另一个女人结婚。

她能明白对方的苦,却无法说服自己用谎言编织两人的未来。

与其彼此伤害纠缠,她宁愿选择离开。

她说着的时候,黎翼恩只是静静地听,温文的眼很包容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传来关怀的暖意。

拉拉杂杂道出原委后,她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吸了吸鼻子,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黎翼恩问她。

“我不知道。”她茫然。

“你不打算告诉他你怀孕的事吗?”

她默然,良久,哀伤地摇了摇头。“他都已经要结婚了,我不想增添他的困扰。”

“是他对不起你,他本来就该好好对你交代。”黎翼恩语气稍嫌严厉,似乎颇为她感到不平。

她不说话,不安地动了动。

“难道你愿意就这么放他跟别的女人结婚吗?”

“我不想成为他的阻碍。”她紧紧绞扭十指,嗓音沙哑。“他有他的苦衷,他答应过他父亲,绝不能让公司倒的。”

“不让公司倒闭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选择利益联姻不可。”黎翼恩还是不以为然。“那男人到底是谁?如果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跟他说。”

“不用了!”初蕾惊得一颤,忙摇手。“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是我跟他的问题,我……我自己会处理的。”

黎翼恩一愣,这才察觉自己过于激动,略微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多事。”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初蕾感动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我也是。”黎翼恩微微笑。“也许是我们之间有缘分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一定尽力。”他真诚地说道,看着她的眼神,好温柔。

初蕾眼眸一酸,差点又掉下眼泪,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真的很谢谢你,黎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的确想请你帮个忙——”

初蕾失踪了!

自从那天与他通过电话后,她便不知踪影,他到了约会地点等不到她,杀到她住处去找也不见人,还把与她同住的室友也弄得紧张兮兮。

隔天,她没来上班,也不请假,call她手机老是收不到讯号。

起初他以为她回台南去了,从人事部调到了她母亲的联络资料,为免惊动梁母,他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最后确定初蕾并未回家。

她不见了,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芳踪沓沓。

她是有意躲着他吧?她就这么不能原谅他的决定?

该死!程昱鸿懊恼地倒落沙发,瞪着桌上的玛莎拉蒂tipo26模型车。

这台模型车,正是他与初蕾初次见面时,指着她责问的那一台。那天他走进这间董事长办公室,乍见一柜的模型车,又惊又喜,却也忍不住狂怒。

他不明白,最反对他的梦想的父亲,为何又要把他最爱的这些汽车模型摆在自己的办公室?他不懂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焦躁不安之际,他见这台tipo26撞凹一角,索性藉此狂飙一顿。

那天,台北喜福的职员上自饭店经理,下至清洁女工,全被他的阴阳怪气吓得噤声不语,只有初蕾,不但勇敢面对他莫名其妙的脾气,还主动提起他父亲是多么珍视这些模型。

看出他们父子不合,她竟不自量力地想撮和他们。

她真是个傻丫头,多管闲事的笨女人,她单纯得教他想冷嗤,却也令他禁不住心折……

程昱鸿捧起模型,中指轻轻地画过那掉漆的部分。

这台tipo26之所以对他而言别具意义,并不只是因为它是玛莎拉蒂的经典车款,更因为它是第一件父亲帮着他一起完成的作品。

之后,父亲便总是忙于工作,很难得再分出时间照顾他,以及他的模型车。

那时候的他,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一边做着自己的模型,一边也会期盼地望向工作忙碌的父亲。

期盼他偶尔的关注,偶尔投来的赞许微笑,那会令他小小的心灵,瞬间满是欢喜……

“我以为你会懂的,初蕾。”程昱鸿抚摸着模型车,沙哑地呢喃。

他以为她一定能懂得他的苦衷,能明白他为何必须进行与郭雨真的权宜婚姻,他以为她懂的。

“为什么要躲我?你究竟上哪儿去了?”他闭上眼,痛楚的嗓音与一颗心,都像失了根的浮萍,在静谧的空气中飘荡。

已经十天了,他却丝毫得不到她一点消息,十天来,他的生活步调全被打乱了,连工作也无法专心,整天只是胡思乱想。

他从不曾如此挂念过一个人,甚至连半夜都会冷汗涔涔地惊醒,害怕初蕾是因为气他打算跟郭雨真结婚,做出什么傻事。

不会吧?

一念及此,程昱鸿蓦地打了个冷颤,睁开眼,空白的眼神茫然四顾。

如果初蕾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他惊跳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永远不会……

“你怎么了?”娇脆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僵住身子,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喜,待回头认清来者是谁后,脸色立即一沈。

“是你啊。”

“看见是我,你很失望吗?”郭雨真冷着脸,语气嘲讽。

程昱鸿懒得跟她斗。“找我什么事?”他淡淡地问。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她撇撇嘴,盈盈在沙发上坐下。“我是你的未婚妻,偶尔来看看你不算过分吧?”

他抿唇不语。

郭雨真打量他,从那吓死人的黑眼圈,到下巴那丛许久没刮的乱胡——他看来形容憔悴,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

“你怎么回事?”她似笑非笑地问:“工作压力太大了吗?总不会是我们的婚事让你这么烦恼吧?”

他干瞪她。

“干么这么看我?我也是关心你啊。”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他冷淡地回应。

她眼神一黯。

他凝视她数秒,忽然有股冲动想取消婚事。“雨真,关于我们的婚事——”

“我已经约好时间试礼服了。”她迅速接口,不让他有说完的机会。喜帖也请人设计了,等他设计好几种款式,我再请人送来让你挑。“

“……不用了。”他涩涩地说。他在想什么?难道他想放弃盈泰的贷款?“这些你决定就好。”

郭雨真垂头,像在思索些什么似的沈默许久,然后,她站起身,抬起脸,沈静地直视程昱鸿。

“不要令我失望,昱鸿。你要知道,我爸他非常非常疼我,如果我不开心,他也会很不高兴的。”她幽幽说道,语气平和,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很明显。

他绷着脸,明白她是藉此警告他。

两人正僵持闾,办公室内的传真电话忽然响了,跟着,是沙沙的吐纸声。

程昱鸿的手机铃声也响起,他接起电话。

“喂,程先生吗?我是明窗征信社小张。”对方嗓音饱满。“收到传真了吗?”

“传真?”他心念一动,立即冲往传真机前,撕下接收完毕的传真纸。

薄薄的纸上,印着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上一个男人亲昵地扶着一名白衣女子,正走进一栋大楼,女子低垂着头,隐约能辨识出清秀的轮廓。

程昱鸿胸口一震。

“这是我在八卦周刊上发现的,我觉得那穿白衣服的女人似乎有点像你要找的梁小姐,想请你确认一不是不是?”

“是她!是她没错。”程昱鸿颤抖地抓着传真纸。那白衣女子就是初蕾,虽然只能隐约见着其侧面,但已足够他辨认。“跟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谁?”他追问,眼看她和另一个男人互动亲密,他嫉妒得快发狂。

“是海燕集团的少东,黎翼恩。”

“海燕集团?黎翼恩?”他愕然。全台湾数一数二的单身贵公子?初蕾怎会认识那样一个男人?

“据杂志报导,梁小姐好像跟黎先生同居在一起。”

“你说什么?!”程昱鸿怒声咆哮,狰狞的模样吓着了一旁的郭雨真,她呆看着他。

他却全没注意到,泛红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照片。

初蕾跟黎翼恩——同居?!

她才没跟黎翼恩同居呢。

瞪着八卦杂志上绘声绘影、却不加以确实求证的报导,初蕾好无奈。

都怪她,为了她不想面对昱鸿,自私地想躲起来,他才大方地将自己位于高级住宅区的私人公寓暂时借给她住,提供她一个不受人打扰的空间。

至于他本人,根本不是住在这里,而是住在黎家位于淡水的豪宅。

她与他清清白白,没想到竟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他单纯的好意竟成了有心人爆料的题材,私生活也成了别人嚼舌根的话题,连他妹妹,都着急地跑来找她求证——

“我们只是朋友。”初蕾对找上门来的黎莎莎解释。“如果你是想来问这个的话。”

莎莎眨眨眼,脸颊莫名其妙染红一片。她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不定。

初蕾好奇地看着她,这女孩年纪看来跟她差不多大,身材也属于娇小一型,眼珠灵动有神,容貌清新可喜。

“对、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黎莎莎似乎觉得自己不通知一声便前来造访的举动太过盛气凌人,尴尬地鞠躬道歉。“我只是看到杂志报导,所以才来……才想来看看情况……”

她羞红了脸,拚命道歉的模样实在可爱,初蕾不禁轻声一笑,兴起一股逗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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