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晓得你爸爸是个大官。”何建国说,“我们全班就只你是高干子弟。”
“什么高干不高干,还不是一样。”杨小平不想跟他们把距离拉开说,“高干不高干都是人,人又没有区别。”
“人当然有区别,你爸爸有小车坐。”李林说,“我天天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车接你爸爸上班。校长都只有骑单车的份,你爸爸的官比校长要大几倍。你说是不是?”
杨小平就觉得脸上非常有光地一笑,“那我不晓这些事。我不管的。”
杨小平生一张圆形脸,眼睛黑而亮,尖鼻子,嘴巴很大,包容着一副一颗颗玉米样大的龅牙齿,这使他笑的时候产生了一个习惯动作,那就是用手去捂嘴巴,好使别人看不到这副黄黄的龅牙齿。杨小平的父亲是什么干部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父亲是高干,是“二野”下来的干部。杨小平因为是高干子弟,自然是班上最目中无人的,在他们班上,高干子弟就他一个。原来还有一个女同学的父亲也是高干,这个女同学姓孙,名小燕,可惜孙小燕的父亲去年被造反派揪了出来。她脸上的光彩一下就阴了下去,好像太阳阴了一样。杨小平的父亲没有被打倒,他当然就还有资格调皮,虽然他们已经读高中了,可他仍然跟没长大一样,还经常上课时用弹弓打女同学的后脑袋。他使用的弹弓很小,一根铁丝拧成一个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丫“字,上面缠一根女孩子扎头发的橡皮筋,用作业本纸做一些小子弹,时常在上课的时候弹女同学的后脑袋。有天上语文课,一个名叫悠,老话说。”
“还长六十呢,你睡了没醒。”何建国不屑他的论调,看他一眼,“我只希望现在就吹开饭的号声,赶快吃饭。我肚子都直叫了。
炊事班的同学应该早点做饭。“
半夜里,军号忽然在宁谧的充满蛐蛐和青蛙的叫声的田野上响起来:哒哒打哒嘀哒打哒什么的。何建国和杨小平睡得很沉。何建国一小时前刚刚把岗站完,不过是刚刚沉入到睡乡就被站岗的李林叫醒了。“何建国何建国,夜行军了。”李林高声喊他说。
何建国脑子里闪现了前天在学校大操坪上,彭指导员面对全体同学交代事项时说的话:“还有,每个同学都要作好夜行军的思想准备。解放军是经常要夜行军的,而且在夜行军中还不能发出响声。军号一吹,五分钟内必须将背包捆好,整装出发。所以要行动军事化!万一将来有一天打仗,敌人来了,你捆背包要捆半个小时,敌人不会把你杀了?!”
当时会场上发出了一大片欢炔的嘿嘿嘿嘿的笑声。
何建国以为这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因为他想他们也要睡觉的。
现在夜行军来了,何建国真的有些不想起来地爬起来了。他平常在家里,不睡到早晨七点一刻,他的父母是不要指望他起床的,星期天有时候一个上午都是在床上消灭掉的。现在他得爬起来,还必须行动军事化!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输给女同学。他三下两下地扯下蚊帐,也顾不得折叠,放在当枕头睡觉的换洗衣服上,打开塑料布就摸黑捆扎着。那时候,老师要求每个学生把背包打成横三竖二的“日”字,因为解放军的背包就是这样打的。何建国在杨小平家里练习过不下十次,当然三下两下就把背包打好了。
何建国见孙小燕还蹲在那里手忙脚乱地打着背包,就走上去替她捆。
这是一间腾空了的破旧的教室,他们就睡在地上,地上铺着稻草,他们的席子铺在稻草上。男同学睡一边,女同学睡一边,脚对脚。
教室里没有电灯,只有同学们自己带的手电筒光在教室里晃来晃去。
“我不会打背包,”孙小燕感激地看着替她打背包的何建国。何建国不吭声,三下两下地将她的背包捆成了一个“日”字,又把孙小燕带的米袋扎在背包上。这时很多同学已经背上自己的背包走出去站队去了,因为彭指导员站在那里计算时间,看哪个排的行动最快。
“今天的紧急集合,87排的行动最快啊咧。”当全体同学和老师都出来站好队后,彭指导员称赞87排说,“现在,敌人就在前面不远,我们不能发出任何声音,走路要悄悄的,不能用手电筒照路,因为这会让敌人发现。现在出发,87排的走头。”
87排在班主任高老师地带领下,出发了,天上星星满缀,月亮弯弯一线挂在远方的山巅上,世界还黑乎乎的,树木山丘都只是黑乎乎的影子。左右农舍里,狗听见了齐刷刷的脚步声,当然就发出了叫声,而且叫得很凶,于是这里那里都是狗叫声。夜行军的队伍却不敢发出声音,连咳嗽声也不敢发出来,甚至连脚步都尽量放轻。队伍朝前走着,走了一截路,瞌睡才如灰尘一样从他们脸上滚落下来。他们的精神都集中在地上,怕万一踩着石头发出响声而被假设的敌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