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路西安在和重臣们的聚会上,突然提出,“我想让伊梨丝嫁给亚修的斯鲁大公。”
“您是说……斯鲁大公吗?”
因为路西安过于出乎意料的表示,阿那斯忍不住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不错,斯鲁大公那边给我寄来了亲笔的书信,表示非常希望伊梨丝能成为他的妻子。”
“可是陛下,您说的是亚修的统领吧?斯鲁大公应该今年春天才刚满十五岁啊。如果要让公主嫁给他的话,在年龄是不是有点……”
“你还真是爱操心,阿那斯。管他是十五岁还是多少岁,男人的话只要那玩意可以勃起就算得上是成人了。男女之间的事情用不着在乎什么什么年龄的差别。”
“陛下,请您恕我直言,亚修现在正和邻国撒伦由于国境线的问题而不断发生小型的争端。他如此强烈地渴望伊梨丝公主,十之八九是想通过婚姻来分享我们吉奥的强大声势。更何况,亚修只是个小国。如果要缔结姻缘的话对于我国没有任何的利益。如果真
的是要进行政策联姻的话,也应该找一个条件更好的对象。”
阿那斯的话无疑道出了事情的重点所在,在座的每个人都一脸正是如此的表情,附和着他不断点头。
王族的婚姻可以说是关系到国事的政治举动。换句话来说,就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签定不可侵犯条约的仪式。既然如此的话,就应该让局势尽可能有利于自己的国家。在国家大义的面前,个人的感情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对于身为王族子女的人而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但是……
尽管如此,路西安依然毫不松口。
“你说的更好的条件又是指什么呢?阿那斯。拉巴吗?吴戈吗?那第亚吗?那帮家伙打的小算盘,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吴戈的里司目那个混蛋,不是还在同伴之间宣言过,如果要娶‘索莱鲁的公主’为妻的话,女方那边不准备上足够的陪嫁的话可就太不
划算了吗?”
“陛下,您说的太过分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伊梨丝的事情,不管我们这边再找什么借口,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也已经是个残次品了。不是处女,女人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价值减少一半以上。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还来向她求婚的家伙,我一开始就不会相信他们的为人。如果嫁到了这种男人的身边的话,对方一定一有什么争执就会把这个旧疮疤揭出来责难她。而且这毕竟也关系到吉奥的脸面。就是因为这样,对于这类的东西,我一早就全都拒绝掉了。但是现在,事情有了一点变化。”
路西安的语气中与其说是充满了苦涩,倒不如说是话里话外都带着刺,仿佛被他的口气所触动到一样,在座的众人全都好象惊醒了一样地互相看了看对方。
“那个笨蛋,还嫌丢脸得不够吗?”
路西安的独白听起来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重臣们面孔僵硬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憔悴到令人心痛程度的伊梨丝双手上所缠绕的白色绷带……
尽管撒玛拉严厉地进行了保密的措施,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概是半夜三更,“二之宫”的人们却面色惨白慌张穿梭的诡异样子落人了“三之宫”侍女们的眼中吧?
谣言这种东西,原本就是静悄悄的众口相传的产物。特别是当它附加上了各式各样的猜测之后’就更加无情地插上了翅膀……
“阿那斯,对我而言,不,是对吉奥而言的条件好的联姻,不是在于我们能从伊梨丝的婚姻上得到什么,而是通过这个事情,我们可以不用再损失什么。只要斯鲁大公能够娶走伊梨丝,我不要求任何其他条件。他想借助吉奥的声势也是难免的事情。而且。对方似乎也很明白我们的心情,他们也表示过,正是因为自己的国家缺乏力量,所以才想求助于吉奥。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出自于斯鲁大公本人之口,只要他们还肯坦承这一点,就至少还胜过了那些心里在打鬼主意,表面上却还装得正大光明的家伙。”
“可是,既然有这个打算的话,至少也得先征求一下公主的意见……”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还用得着什么伊梨丝的承诺吗?对她只要把事情都定好之后再告诉她就足够了。”
路西安的口气辛辣到让重臣们都完全无法插嘴的程度。
然后,伊梨丝的方面……
和斯鲁大公的婚事,是在连婚礼日期都已经定好,完全无视本人同意与否的情况下由阿那斯转告给她的。
伊梨丝由于这过于突然,而且毫无周转余地的婚事而呆楞了片刻,当确定了这并不是什么恶作剧的玩笑之后,双目圆睁、泪流满面地提出了抗议的人反而是阿滋丽。
面对这样的阿滋丽以及其他因为不甘心而泪眼汪汪的侍女们,伊梨丝既没有慌张失措,也没有走投无路的感觉,只是一边平静地安慰着她们,一边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请您转告哥哥,我就没有什么可向他道谢的了。”
阿那斯瞪大了眼睛凝视着伊梨丝。伊梨丝那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平和反应,让这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也没能掩饰得住心中的动摇。
伊梨丝在诉说上面的话时,一次也没有低垂过眼光。她那仿佛已经扫清了心中纠葛的身影中,洋溢着身为索莱鲁公主的自觉和气质。
伊梨丝嫁到亚修后已经过了十天。
首都吉奥因为一年一度的“丰收祭”而到处都充满了活力。
随处可见的表演、特技,以及随之产生的喝彩和欢呼将整个城市都卷入了快乐的旋涡。
一天,在玛拉想要去看表演的催促下,路西安和玛拉只带了撒玛拉和迪兰就离开了王宫。
城市中的人群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嘈杂的喧哗声以及大量的人流所产生的热量,让人几乎有窒息的感觉。
即使如此,玛拉似乎觉得只要能不用避人耳目地在街道上和帝王手挽手行走就已经是无上的幸福,因此就算路西安偶尔会露出几丝苦笑,她也依然毫不泄气、兴高采烈地在人群中穿梭不已。
就在这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清风送来了竖琴的声音。
路西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有哪里不对吗?”
玛拉奇怪地抬头打量着路西安的表情。
“不,没什么。”
路西安假装若无其事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再次迈动了脚步,但是就象被琴声吸引着一样,他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右方。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含糊的悲鸣声。
人群中的空气先是僵硬了一下。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人群就好象冲破了堤防的河流一样争先恐后地朝一个方向奔去了。
“喂喂!有人打架哦!在打架呢!”
“听说是那个在拉塔唱歌的银发男人。”
“一定是那个大胡子又对他动手动脚了。”
听到了银发这两个字之后,撒玛拉和迪兰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一个眼光。但是,两个人在有所行动之前,又同时先犹疑着把眼光转到了路西安的身上。而这时,路西安已经迈开大步走在了前面。
“对不起,请让一让。”
一边费力地分开层层裹裹的开热闹的人群,迪兰一边怒吼着。
而路西安和撒玛拉就跟随在他的后面,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硬是杀出了一条道路。而紧紧搂住了路西安的腰的玛拉在好不容易到达了人群的前端的时候,
已经狼狈得相当可以了。此时,对比于刚才的喧闹,这里变得说不出的寂静。
奇拉就位于人群的中心。
他的对手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
不知道是原本就爱撒酒疯呢?还是借着酒来给自己壮了胆子。那个红脸的大汉下流地舔着自己的嘴唇,眼光放恣露骨地在奇拉的全身上下游移着。
“哎呀,那人不是巴撒拉的弄贝吗?”
“那位小兄弟真是可怜,怎么偏偏惹上了这么恶劣的家伙?”
在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同情声。
对方大概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恶霸吧?不过,大概是怕被卷入麻烦的关系,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制止他们。
忍无可忍的迪兰正要挺身而出的时候,路西安用尖刻的声音制止了他。
“迪兰,用不着多管闲事!”
迪兰看起来并不服气,但是又不能顶撞自己的主人,所以也只好退了下来。
“嘿,小哥,用不着装得那么清高嘛!到我这边来,让我们好好地亲热一下。我会把你疼爱到直不起腰来的!”
奇拉没有说话,大概是认为对于醉鬼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吧?他那清秀的面庞并没有因为不快而歪曲,全身上下也依旧洋溢着几乎可以用优雅来形容的平和感。
在那个大块头男人眼里看来,这也只是一种的虚张声势吧?所以他一边露出狞笑,一边试图依仗自己
的蛮力将奇拉压倒在地。
但是,奇拉很轻巧地躲避开了他那粗重的手臂。
由于势头过猛的关系,那个男人一头扎进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周围响起了带有嘲讽意味的失笑声。
而这一点更加激怒了男人。
他一边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停,一边发出一种近乎野兽的咆哮声,笔直地朝着奇拉冲了过去。
奇拉并没有逃,仿佛是想说对这种人既然说不通
道理,那就只能用行动来让他明白一样,他迅速地抽出了缠绕在腰间的腰带,然后低下身子避开攻击,并且对准了想要袭击自己的男人的脸孔。
“啪!”
无情的声音在男人的脸孔上响起。
腰带正确无误地击中了男人两眼间的部位。
“哇!”
那是非常没出息而又可怜的惨叫声。
男人用他那双筋骨隆隆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孔,当场瘫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因为过于出乎意料的发展而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被奇拉那鲜丽的一击所迷倒的关系,众人一
时之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交错地打量比较着奇拉和那个男人。
迪兰不由自主地低声吹了一个口哨。
“他还真有两下子。就算是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锻炼得到眼睛或者咽喉等要害部位。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学来的那种打法……”
但是,这一半类似于自言自语的称赞,在碰到了路西安严厉的目光之后,也不得不被吞回了肚子里。
无视于看热闹的人群的热烈的欢呼和口哨声,奇拉就好象不关己事一样得穿过了人群。当他那仿佛透
明一般的银发随风而飘扬了起来的时候,路西安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也仿佛展开了一片骚动。
“迪兰……”
“在。”
“你先带玛拉回去吧。撒玛拉也是。”
虽然口气听起来若无其事,但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感觉。
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后,路西安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在他的背后,是无言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的三对目
光……
三个人,也分别地在三人的胸口里,感到了难以形容的不安。
一个人背对着喧哗而又让人苦闷的热闹的城市,奇拉目不斜视地在黄土的道路上行走着,行走着。
他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所有缠绕在皮肤上的感觉,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的烦躁。
他觉得,在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静静地仰望一阵天空的话,也许可以让昏涨的头脑清醒下来。
(居然又做了那么无聊的事情……)
翻腾在胸口的苦涩的疼痛让奇拉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影。
(其实没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的。)
那只是一个借酒发疯的醉汉而已,就算打赢了他,对于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如果为自己病弱的身体着想的话,应该尽量避开他才是上策。
其实如果想分开人群跑掉的话也不是办不到。就算被人讥笑为胆小鬼,但也没有人可以说这是卑鄙的行为。
但是……
奇拉看见了。在他偶然转向外面的视线里,出现了路西安的面孔……
就在那一瞬间,几乎是无意识地,奇拉做出了决定。
他不想在帝王面前丢脸。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还是,奇拉想要在路西安面前显示一下。
就算是靠着别唱歌而过活的游吟诗人,也有自己的自尊心。自己是在不依赖于任何人的情况下,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而生存下来的。这些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意思,他想在那个轻蔑地询问自己一夜卖多少钱的帝王面前,用行动证明给他看。
原本已经习惯了放弃,习惯了不再去抱有任何希望,只要能在这片土地静静地长眠就已经足够了。没错,原本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一旦真的面对路西安,心灵还是会无法自制地骚动,血液还是会不可自主地沸腾。
“余情未了吗?”
伴随着叹息,奇拉的嘴边突然冒出了这个词。
责骂、蔑视、凌辱,在路西安的目光中只有憎恨。尽管如此,为什么,我的胸口还会因为恋恋不舍而如此地痛楚呢?
奇拉仿佛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意一样,猛地停下了脚步。
点缀着大地的鲜艳的锦花,时间一到的话就会随风凋零。于是沉睡于大地之上,在腐朽之后就成为新的土壤的一部分。这就是天地间的定理吧?
就算人世间经过了再激烈的动荡,季节也会眉头也不皱一下地照常来临。
既然如此的话,奇拉心想,那么被切割的灵魂,被撕裂的爱之羁绊,在脱离了肉体之后也一样可以得到升华吧?他对于死亡并没有什么执着。既然已经无法避免的事情,那么事到如今再害怕也就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
他并认为死亡是多么甜美的东西,因为他对于这个世界还有所留恋。
感情得到充实的话就会成为“爱情”,产生饥渴的话就会孕育“嫉妒”,而猜疑所会带来的则是没有尽头的“憎恨”。如果身心都已经完全被感情所左右的话,剩下的就只有堕落。如果这样的话,在无尽的思念干枯之前,爱情,都将会散布着如同瘴气一般的毒素吧?
如果,明天已经得到了一个确定的保证的话,那么灵魂的疼痛也许又将是另一个形式的东西了吧?奇拉静静地垂下了目光。
清风拂动着树梢,在树林间悄悄掠过。
奇拉的银发,也因此而迎空飘舞了一阵。
但是,奇拉没有因此而抬起忧郁的面孔。
就在这时,在很近的地方,落叶发出了被人踩踏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