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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阅读(2 / 2)

月芳微一屈膝,安静地退了出去。

拙尘扶林层秋躺好:“炎靖已经平安了,你总可以放心了罢?再不要胡思乱想,管东管西了。”说罢悟到林层秋也就最后这么点时间了,以后再要他想也是不可能了。虽早知这样的结果,这一瞬,哀伤却奔涌而来,眼见林层秋在被下辗转挣扎,几要落下泪来。

林层秋攥住拙尘的手,趁着间隙,缓过一口气来:“如果可以——就收她作徒弟罢——了她一个念想——”

拙尘拢着他的手,取过一旁巾布,温和地将他的手缚在床柱上,谨慎地打了结,一边答道:“你放心,她肯学,我就教。”

林层秋不及说什么,又是一波阵痛,鼓噪着心口也是强烈收缩的疼痛,交加之下脏腑翻绞,终抑不住哼了一声。

拙尘左手横压在他胸腹之间,右手顺着胎儿坠势缓缓推揉。林层秋怀的虽是双胎,但月来认脉,胎息却只有一脉,偶尔才能感觉到另一脉胎息极其微弱的跳动。因为林层秋实在很难坚持分娩两个胎儿,拙尘暗自期望先娩出的是胎息比较稳健的那一个,存活的把握才会大一些。

如此苦苦挣扎了两个多时辰,产道开得缓慢,羊水也未破,林层秋的气力却渐渐衰微下去。拙尘屡次担忧他昏迷过去,他却又很快自行醒过来,维持着灵台一点清明不灭。

拙尘并不知道,炎靖初履帝位的头几年,林层秋白昼回复公函,听取各州民情吏治奏报;在上书房陪炎靖批阅奏章回到林府后,还要看炎靖的课业,针对不足之处要写一些策论以备咨问。凤涯等老臣赞许他才智天纵,林层秋只谦逊地微笑。于他自身,深深明白不过一个勤字,一事未竟,即使睡下也会很快清醒。这个习惯烙得太深,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拙尘看他醒转过来,虽已打定了主意,但一见那双疲倦痛楚也不能磨灭温和宁静的眼,又有些开不得口,不忍不甘叫这样的人如此痛苦地死去。听着林层秋微弱的呻吟,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林层秋的手:“其实,有一个办法——”

“林相辛苦了,但他已经不需要你的方法了。”来人的声音有着最纯粹的尊贵之气,清雅得如同月色流过的琴弦,在沉沉的死黑里冷冷泛起银色的光。

拙尘回头望去,只见炎瀚一身沉黑的丧服,带着淡淡的笑意,负手而立。

一道青砖乌瓦墙,隔开了明王府与芸芸众生,炎靖沿着墙慢慢地走。时近初冬,天边凝起厚重的云层渐渐遮蔽了阳光,将炎靖投在道上的身影拉得漫长而淡薄。

周非跟着他。他是月芳的兄长,当年因沣江泛滥而离散,他为炎瀚所救,八岁的幼妹却被勾栏苑捡了去,成了清倌月芳,直到炎瀚买下了她,将她带进了明王府,离散多年的兄妹才重聚。对这失而复得的妹妹,他向来是百依百顺。他知道炎靖的身份,也明白炎靖对向州对明王府意味着什么,但是月芳要他保护炎靖,他仍是答允了下来。

他要带炎靖走,明王府内外都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但炎靖拒绝了。炎靖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帝王的眼泪,他想炎靖一定明白了一切。所以,他陪着炎靖,沿着长长的砖墙,慢慢走着。

他们最珍惜的人都在这一墙之后,他们却都不能跨过这道墙。

炎靖手抚着冰冷的青砖,慢慢擦过,突出的嶙峋慢慢割开他的掌心。他慢慢走,一路淡漠的血痕。

爱您的人,纵使欺骗了您,也是为了爱的缘故——

他知道林层秋在欺骗他,这个骗局破绽百出。但是他还是照着林层秋的期许,配合了他。林层秋欺骗了他,他也欺骗了林层秋,只因为他们——彼此爱着——

血,一滴一滴,皆从心而流。

—很快就要告别大家的分隔线———

炎瀚微笑着俯下身子,很是温柔地抬袖替林层秋拭去汗水,和声道:“林相,我一直很尊敬你。你对七弟,就好象我对葭韫,虽然多情却不得不无情,只不过,你是为七弟好,我是为自己好,所以七弟终是爱你,而葭韫终是怨我。”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握住林层秋冰冷汗湿的手:“我如何现在拿你去威胁七弟,他必定愿意放弃一切只求能再握这双手罢。”

林层秋只静静看着他,拙尘暗暗摸出一把银针。

炎瀚笑了笑:“如果一个月前甚至十日前,我都会这样做,但是如今——”他微微叹息,无限落寞:“我本想带葭韫走,但下不去手。我在黄泉路上的孤寂,只能让七弟赔给我了。我要他——”炎瀚的神色肃然冷飒,一字一字:“坐拥江山万里,却握不住你的手!”

拙尘突然出手,悄无声息。他内力全失,但是身为医者,认穴精准。银针带着冰冷的光,直取炎瀚背部死穴,勘将触及,炎瀚微笑转身,出手如风,扼住了拙尘的咽喉,一个用力,已闻得轻微骨骼裂响。

“放开他!”林层秋强撑着坐起,冷冷看着炎瀚:“黄泉路上——”他微微一顿,捂住腹,面色苍清如雪映修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厉:“我奉陪。”

炎瀚微微有些错愕,看了林层秋半晌,一把将拙尘扔了出去。拙尘狠狠摔在地上,艰难地爬起,就要慢慢走过来。

林层秋却慢慢合上眼,只说了一个字:“走。”

拙尘凝望他片刻,竟微微一笑,盘膝而坐。也不说话,垂下眼去,只静静看着灰色僧衣上一点尘色,如净土佛莲,肃穆慈悲。

炎瀚笑了一声,似赞似叹:“出家人竟也如此多情!”说罢也不理会他,挨着床沿坐下来,看了绣被下高耸的隆起半晌,慢慢伸过手去,轻柔地摩挲着,喃喃自语道:“葭韫很喜欢孩子的。”

浓烟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火舌吞舔着长廊的梁柱。如此骤然凶猛的火势,显是人力所为。林层秋放眼望去,黑烟之外便是滚滚的火红,拙尘打坐的身形渐渐模糊不见,夹带烟尘的呼吸令他几欲窒息,腹部异常暴烈的疼痛又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却是被炎瀚死死压着肚腹。

炎瀚的面容在火焰烟尘里飘忽不定,他的声音却清晰稳定:“我要给葭韫一个孩子,一定要给她一个孩子——”

林层秋给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凝了一点气力,勉强道:“让拙——”噼里啪啦的爆裂燃烧声里,他低微的声音立时被烧得无声无息。炎瀚手上猛地使力,林层秋只觉得疼痛从下腹炸开来,将他的人生生裂开,羊水混着鲜血急迸而出,立时染透身下垫褥。饶是林层秋如此自制的人,也不禁一声惨呼。

拙尘心一紧,身形一颤,低低宣了声:“阿弥陀佛——”终是没有站起。虽看不分明,却也大约知道炎瀚在做什么。这也许是最后的办法了,他没有勇气做的事,误打误撞让炎瀚来做也好。

火焰在渐起的风中张扬而舞,死与生本是一体。

———也许屏蔽一下比较好

赵葭韫披发赤足,衣裳凌乱,穿过一道道门廊。明王府的下人们卷了钱财,慌忙逃跑,赵葭韫一路奔来,撞倒了不知多少人,也不知被多少人撞倒。她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到得折桂院,也没有人为她指路。她穿堂过院,跌跌撞撞,一心往火起处狂奔。

折桂院中满院的木樨树熊熊燃烧着,月芳静静立在火焰中,静静看着已几乎陷入火海的屋房。风凛冽地一阵紧过一阵,火舌吞吐,舔噬着她飞扬的裙袂。带着平静的微笑,她慢慢合上眼,余光处却掠过一道碧色的身影。她睁大了眼,望向煞然止步的赵葭韫。

赵葭韫的脸色极其苍白,她微微仰首,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覆在额上面颊上,沉黑将仰起的颈项被衬得分外幽雅,映着熊熊火光,清冷美丽得如一尊白玉雕塑。月芳终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美得没有瑕疵的人。

那是最后的一个瞬间。赵葭韫只停驻了刹那,就和身奔入那一片火海,飞扬起的长发如瀑如纱,带着点点的火星,仿佛黑蓝夜空里的璀璨星河。

月芳慢慢闭上眼,火已经燃着了她的衣袖。她慢慢拔掉发簪,乌黑的发流淌着月色的光泽,旖旎着,风扬着,燃烧着。

王爷,下辈子——

让芳儿喊你一声三哥哥罢——

赵葭韫赤足扑进火海,一踩进去灼心地疼。火焰熊熊烟雾重重,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不断地喊:“三哥哥——三哥哥——”浓烟很快灼伤她的咽喉,呼声渐渐嘶哑,渐渐凄厉。

突然被一人揽入怀里,听那人淡淡说了一声:“傻丫头——为什么要来——”

赵葭韫紧紧抱住他的腰,被烟熏得流不出泪的眼突然泪水滂沱,痛哭着在炎瀚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极深极狠,松开口时,满嘴血腥,身上几乎再没有半分力气。

炎瀚抱着她,也不呼痛,只轻声叹息。

周遭是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两人静默良久,赵葭韫突然开口:“林相呢?”

炎瀚扶着她走了几步,慢慢蹲下。烟尘迷离中,赵葭韫隐约见林层秋躺在地上,拙尘陪在他身旁。离得近了,才闻得极浓重的血腥之气和低弱的呻吟。

赵葭韫慢慢挨过去,握住林层秋的手。她并不意外炎靖不在林层秋的身旁,依林层秋的性情,他宁愿生死永隔的遗憾,也决不会放任丝毫的危险发生在炎靖的身上。她只能握紧林层秋的手道:“林相,是我,葭韫。”感觉到林层秋的手微微一动,她忙道:“我答允您的,一定做到,放心。”

屋梁烈烈地燃烧着,偶尔有几声细微的脆裂之响。

赵葭韫慢慢侧过脸去,看着身旁的炎瀚:“三哥哥,我留在这里陪你,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你放了林相,好不好?”

炎瀚看着她,淡淡道:“葭韫,你这样来,我很欢喜。”他捧起赵葭韫的脸,轻轻吻在她额上:“下辈子,如果你还肯再叫我一声三哥哥,我决不会放开你。”

“三哥哥——”

炎瀚一指点了赵葭韫的哑穴,伸手替她拢了拢发,凝望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这样就够了,葭韫,让我带着你这一声三哥哥走。”他将赵葭韫强拉起来,就要带她出去。

啪地一声重重裂响,三人抬头望去。

横梁断裂,挟带着炽烈的火焰压下来,一股灼热瞬间逼了过来。惊骇之下,站着的炎瀚赵葭韫都不由退开一步,燃烧的梁柱笔直砸向林层秋。

赵葭韫突然挣开了炎瀚的手,猛地扑了过去,竟是要以身相代护住林层秋。炎瀚惊呼一声,不及多想,纵过去迎而撞向梁柱。

同时,一道人影快若闪电,挡在林层秋身前。

屋瓦碎片纷然而下,一阵轰然,尘土飞扬。

拙尘受伤最轻,最先回过神来。横梁屋瓦一塌,露出一片天光来,周围火焰还在燃烧。他一眼认出扑在林层秋身上的人,将他拖下来,轻轻摇晃了一下:“陛下——”

炎靖背上被瓦砾击砸,一片鲜血淋漓,好在未伤要害,很快醒转过来,唤了一声层秋,蓦然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世上,只有一个人微凉的体温能够温暖他。他慢慢侧过脸去,见林层秋微微睁着眼,正望着他。

炎靖不能言语,只反手紧紧握住林层秋的手,慢慢坐起,挪到他身边,慢慢道:“现在都平安了,朕听你的话,你也做到了对朕的承诺。”

周遭一片宁静,没有半点兵卒的声音。但是林层秋只听得见炎靖的声音,只看得到炎靖的脸,他已经连微笑的气力都耗尽,但一双眼依旧明月流水,满满荡漾着愉悦之意,下腹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忍不住又闭上了眼。这种决然撕裂的疼痛,他已经受过一次,背脊几乎要断掉,下身被惨烈地生生撕开。浅薄的呼吸里,感觉到胎儿一点一点剥离他的身体,但是这一次,更强烈更不堪承受。

炎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很有力很温暖。林层秋不由想这个孩子是否会象炎靖一样?

林层秋突然睁开眼,望进了炎靖的眼。炎靖的眼眸,深黑却黯淡,那样死灰的颜色让林层秋想起第一次相见,少年阴郁的眼。

十年了,到头来,还是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寂寞孤单。

胎儿离开了他的身体,一声啼哭彰显了他独立的存在。身下的血还在缓缓地流,林层秋却再没有什么感觉。望着炎靖,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炎靖看他嘴唇龛动,凑到他唇边,凝神细听,却只能听到破碎的声音,他一边流泪一边点头道:“朕答应你,都答应你。”

拙尘已将孩子抱了过来,林层秋眼前已渐渐化成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分明。炎靖握着他的手慢慢去抚孩子的脸,指尖堪堪将触及的刹那,白光炽烈得一片黑暗,他的手慢慢滑开。

生命的坠落,无人可以挽留。

林层秋慢慢合眼,他听到炎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来,一声一声响在他心底。过往飞掠,他却再也看不清。梨花、少年、星河、白莲、拥抱、伤害一一远去远去。最后的气息里,他呢喃着唤了一声:靖——

炎靖不曾听到这一声呼唤,他只看见一滴泪沁出林层秋闭上的眼,慢慢地流下。他低头吻去,这最后的温度。

而初冬的雪,不知人间悲苦,早早地落了。

大江东逝,大雪苍茫。

炎靖扶舷而立,风雪交急,他也不让人撑伞,一身素衣半已湿透,寒风吹来凛冽入骨,他却似无知觉,神情缥缈,默默望着滔滔江水。

赵葭韫微微蹩行慢慢走过来,她发上全无点饰,只以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着。到得炎靖身边,也不说话,只举高了伞,替炎靖挡去一江风雪。

六日前,林层秋逝后的次日,炎瀚烧伤过重又一心求死,终是在她怀里慢慢咽了气。她与周非将炎瀚月芳葬在了沣江之畔,在那里,可以听到涛声,可以看到大江明月满天星光。

幸福,只能是这一辈子的事。她和炎瀚错过了,就永远失去了。

炎靖侧过脸来看了看她。赵葭韫的脸容已经半毁,但意态仍然平静。他淡淡看着,接过她手里的伞,挡在她头上。

这样的温和体贴令赵葭韫微微错愕,炎靖已偏过脸去,望着江水慢慢道:“三哥和朕一样,终于懂得怎么去爱,却已经迟了。”

赵葭韫听他淡淡说着,炎瀚死后一直不曾流的泪,终慢慢落了下来。

她和炎靖都用最朴素的仪式送走了唯一深爱的人,不过一抔沣江之土一副松木棺柩;却都是以心为葬。

江水滔滔,风雪漫漫,河山万里一片素白。

大烨明德八年冬,林层秋逝于向州。

大烨明德九年,上官简安克蛮谰,自此南疆无患。

大烨明德十年春始,朝廷开科,两年一试,擢拔专才。

大烨明德十二年,陈桐拜相。

大烨明德十七年,疏浚三江河道,开湖平流,纾解经年水患。

大烨明德二十四年,掠卢、扶翟遣使递交国书,来朝归附。

毓珠深垂,炎靖慢慢坐下。百官拜倒,三呼万岁。

炎靖看了看九层阶下的一殿的赫赫衣冠,慢慢道:“平身——”他的眼神,悠然望向大殿之外湛蓝长天,那里云起云舒朝朝暮暮。

阳光铺洒在金色琉璃瓦上,一片辉煌。帝都之外,川河奔流群山静穆,青青芳草及天涯。

——end一生一世一双人(沉秋番外)父皇离世已经五个年头了,而我——帝王炎让,执掌天下也已经八年多了。只是我仍旧改不掉父皇给我养成的习惯。每到夏日,来这太液池前看这千顷白荷。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极象那个人。随着年岁增长,这种相似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惊人地浓重起来。我的母亲——赵国公的女儿赵葭韫,她虽然不是生育我的人,但我相信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母亲。在大烨皇朝,父皇的后宫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很寂寞。在所有寂寞的女人里,只有母亲,是唯一得到过父皇正式册封的。母亲曾微笑着对我说:皇上事后为了这个,发了好大的脾气呢!我听宫人说起过,但是因为是他的决定,所以父皇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终其一生,虽然从来没有来过母亲的寝宫,却也未曾撤去母亲皇后的封号。母亲微笑起来,很尊贵。她的容颜虽然半毁,却依旧有着她独特的动人美丽。从小服侍父皇的苏福公公对母亲非常敬重,多次对我说起母亲对我的恩德,是母亲用容颜半毁,右足蹩行的代价,护住了那人,使我得以降生世上。每次我听到这里,心头便五味杂陈。因为,我的降生带给父皇的是一生的悲怆。我未曾得到那人半分爱抚,因为,他的手在伸出要抚摸我的时候,就永远垂落。父皇,坐拥天下,却也抓不住他随风而去的爱人。那一年的冬雪,葬送了父皇的所有。我知道,从那一瞬开始,父皇终生都只能是孤家寡人。我渐渐长大,最熟悉的人是母亲。我不知道父皇是否曾经起意要将我从母亲身边带走,他不曾这样做,我知道那不过因为,当我还未出世,那人便将我托付给了母亲。那人在世之时,父皇多次违逆他的心意;那人离世之后,父皇却再也不曾拂了他的期许。母亲不太与我说起那人的事。关于那人的了解,我最早是从苏福公公那里得来的。苏福公公很疼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他每次看到我就禁不住流泪,后来,才渐渐好了。父皇看到我,神色总是淡淡的。记忆里,父皇对所有的人,神色都是淡淡的。我知道我的容貌让很多人想起那个人来,母亲、安绥、苏福、凤岳……很多很多,也许但凡见过那人的,见了我,神色上都不由有些惊叹。但是父皇不会,他看我的眼神很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他从来不曾试图在我身上寻找那人的身影,他肯定清晰地认识到,我只是炎让;而他爱的人,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了。我问过很多人,那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我心中有着重重叠叠无数蒙胧的影子。我十二岁那年,鼓足了勇气,在父皇考校过我的学问后提出了这个问题。父皇看了我很久,轻轻揽住我的肩,说:“来,朕带你去看他。”父皇带我去了太液池。那时正值夏日,满池碧叶,白莲点点,娉婷清致。父皇望着那白荷出了神,我感觉得到他按在我肩头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我没有看到父皇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缥缈遥远:“他在朕心中,就是这个样子。”过了很久,他把我抱起来:“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朕也抱过你,那时,他也在。”我在父皇难得的怀抱里望着那荷叶连风微微荡漾,那白色荷花清标静立,我心中重重影象蓦然聚合,刹那之间,骤然分明。白衣微笑,素净清明,我不由伸手去探,那影象却如云雾一般,淡淡散去。我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就落下泪来。那是我一生最接近那个人的距离,在父皇的怀抱里。父皇握住我的手:“抓不住的。”那一天,父皇抱着我,在太液池畔,很久很久。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往太液池跑,父皇没有拦我,也许,他知道,我想看的不是满池莲花,而是他。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否曾经感到愧疚,但他再也没有象那日一样抱过我。有时我会想,也许他的怀抱是只能属于那个人的。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父皇带着我去了逾山。父皇落在山径上的脚步很轻,在他望向那山木丛林的目光里,流淌着独一无二的温柔和爱。因为那人曾在一个夏日清晨走过这里,于是父皇在孤独的岁月里,一个人千百次地走过这里。我跟在父皇身后,走不进他沉沉如水的怀念里。那一日的风很温和,我们迎着熹微的晨光而立。放眼去望山下景色,一边是宫宇重重,金色的琉璃瓦暗暗的光;一边是宁静的皇城,黑檐白墙间曲折着青石小径。父皇对我说:“朕应允过,你虽是朕唯一的子嗣,但是否继承朕的位子,你却可以有选择的权力;是否能够继承朕的位子,你也要面临很多的考验。”在我还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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