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越发觉得怀里给人狠扎了一针,跳起来叫:“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问那么多做什么!”她难得发了脾气说了重话,不敢看向母亲紧锁的眉头,飞快躲进自己屋内去。
不会有谁比她更关心夏小伊的下落,也并非完全没有线索,但琉璃真的不愿说。她知道小伊的故事与一个外系的男生有关,那男生是她在学校中交往的最后一任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她随便抛个媚眼电晕,反而要劳烦夏大美人儿去倒追的男人——但她真的不想给院子里的三姑六婆们再增加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去证明那些“上梁下梁”的蠢话,她实在受够了。
夏小伊这辈子第一次发现自己“恋爱”的时候,她只告诉了封琉璃一个人。那是小学最后一年,她爱上的对象是班里一对双胞胎兄弟中的哥哥。封琉璃之所以把这件掌故记得如此准确,是因为夏小伊在和盘托出自己的“爱情”之后,还对封琉璃说,以后她可以嫁给那个弟弟,这样她们两个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了!封琉璃记得那时候小小的、什么都不懂的自己,真的被那句“永远不分开”感动坏了——并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在夏小伊“初恋”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之后很久,她每次从那个弟弟身边走过的时候,脸都会红。
——可简直就是一眨眼,小学、中学、大学……当化学系那个叫方隅的男生出现的时候,“永远不分开”这句话,竟只剩下自己在乎,只有自己记得。
如果叫封琉璃形容一下她印象中的方隅的话,实在不知道会描绘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来,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不那么难听的词就是“落拓”,再无其他。但是方隅在夏小伊的眼睛里,却总是以一个“诗人+哲人+流浪歌手”的无敌形象出现,他终年一身深色,仿佛永远不刮胡子不剪头发,一支接一支的抽烟,非常沉默——夏小伊觉得这一切都浪漫极了——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封琉璃心中始终觉得,这个方隅只不过是一枚邋遢的呆瓜罢了。
封琉璃还记得他们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出现在校园时的样子,方隅仿佛非常不情愿,并没有像当时大多数校园情侣一般让夏小伊吊在他的胳膊上并肩走,而是用自己的左手紧紧攥着夏小伊的右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快得仿佛逃命的速度穿过操场。平时最是满不在乎人来疯的夏小伊任他拉着自己走,脸上竟然堆满了小媳妇般羞赧和温柔的神情。封琉璃不喜欢方隅,但是她也没有忽略方隅偶尔望着夏小伊时,那样如水的目光——即使是没有过什么爱情经验的人,也很容易便看出来了,这一次和之前的那些次都不一样,夏小伊不是在打发时间闹着玩,他们是真的恋爱了。
后来的故事发展彻底验证了封琉璃的预感,在那个叫方隅的“不良青年”因为旷课太多被退学的同时,夏小伊也和他一起义无反顾的消失了。走得那样毅然决然,也许还很匆忙,以至于给她这个最亲密的朋友、一起长大的姐妹,连张字条都没留下。
方隅没有回家乡,他果然去了北京,他本以为自己是只身出发,却在火车上意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他和她将在异地,陡然间从浅绯色的美梦中惊醒,跌入灰败的现实。
——那一年方隅二十三,夏小伊不足十九岁。。。。。
幻想
虽是单亲家庭,夏小伊倒也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人,两份开销;母亲又是教师,当夏小伊逐渐学会花钱的时候,夏母的工资袋已经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逐渐丰满起来了。凭着那份收入,在下岗职工众多生活水准不高的c市,她们是不折不扣的中产阶级。
母亲并不爱她,夏小伊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依然未从童话世界毕业之前,她也曾幻想过自己一定还有着另一对亲生父母,在命运的彼方始终等待着;想象着并非上帝不公平,只是她该得的那份温暖,此时还锁在某个秘密的地方,还不到打开的时候罢了——当然,那都只是空想。仅仅只凭长相判断,她和夏母之间浓厚的血缘关系谁都抹杀不了。
后来,夏小伊大了些,她懂得了血是亲的,感情却不一定是亲的;以此推断,自己不如去寻找一个感情真挚的陌生人好了。这个伟大的目标一直成为夏小伊生命中强烈的伏线,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了“指望别人爱我,不如自己爱自己”的道理——当然,那将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
其实,夏母倒也不是单单不爱女儿,她甚至也不爱自己。她永远都是死气沉沉地工作,死气沉沉地回家,死气沉沉地做自己的事情,然后死气沉沉地上床睡觉。眼睛低垂着,爱答不理,经常多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在封琉璃被父母逼着去上钢琴课,压力太大半夜在被子里饮泣的十三岁,夏小伊已经开始负责家计了。母亲领了工资就往书架上的信封里一丢,至于这个月支出几何都用来做了什么,她是从来不过问的。夏小伊从小便学会了精打细算,也托福于此,她永远都有一套一套廉价但时新的四季衣裳;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焦点——关于穿衣打扮,她似乎生下来就是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