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见乞丐下场凄凉,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以前他在校园里可见不到什么人情冷暖,如今真的见了这人间惨剧,这才惦记起他那近乎于天方夜谭的巨额债务,心里开始有些慌张。
可萧遥又有些不甘心,他记得方悟稀说过《大唐律例》严禁暴力催债,于是唏嘘道:“不是不让暴力催债么?”
暴力催债?
的确,《大唐律例》是不许暴力催债。
但实际上,暴力催债的违法成本极低,只要没把人打残最多不过赔个几两银子,官府最多再要求免去孳息,并不会把债务一笔勾销。
方悟稀看萧遥如此天真,叹道:“话是这么说,可人家有的办法整治你,你若欠钱不还,先不说田产房屋要被抢了去,就是想在镇上找份苦力工作都难。”
方悟稀叹了口气,又说道:“再说了,人家有无当铺最多打你一顿这也没什么,可他们会把债务打包卖给狂犬帮,这狂犬帮不受官府节制,对你可就没那么客气。”
“狂犬帮?怕不是一群狗妖吧,讨债时堵人家门口狺狺狂吠?”萧遥觉得这狂犬帮名字起得十分清奇,不禁笑出了声。
方悟稀话面对萧遥还是不忍心把话说的太重,当年乞丐在街上被狂犬帮揍得血肉模糊,这场景她历历在目,可一直没忘掉。
萧遥不以为然,方悟稀可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好笑,教训道:“哥哥真不知道好歹,要是被狂犬帮讨债可就惨啦,女的拉去青楼卖身,男的剜眼断肢、剖肾割肝拿去卖钱,总之就是欠债肉偿。”
“手段够狠。”萧遥无奈叹息。
方悟稀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钱,数出五个跑去放在乞丐碗里,萧遥想不通她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乞丐大方施舍,便问道:“你也不怕那乞丐是骗子?”
方悟稀瞪了萧遥一眼,回道:“说什么呢,吴老板怎么会是骗子。”
方悟稀可是认得乞丐,几年前也是镇上有名的阔绰富商,看她卖报辛苦偶尔也会大方买下五十份拿回家当厕纸,逢年过节还会让女儿把不穿的旧衣送她。
一介富商,为何落到如此田地?
须知道大唐朝堂在上百姓在下,这中间本没有人,商人却是硬生生地给挤了进去,做了朝堂与百姓的夹心层。
商人头上的官府,既喜欢与商人勾结又喜欢欺压商人,不但诸事都要索取贿赂,还喜欢寻找各种借口收取苛捐杂税。
商人脚下的百姓,有着不患贫而患不均的传统观念,见到商人被官府玩弄非但不同情,反而还会拍手称赞。
十八年前绝虑寺重建,吴老板从朝廷手中接下木料供应的活,可工钱被一拖再拖直至完工三年后才给结清。
萧遥听完其中故事,讥讽道:“既然朝廷给足了工钱,吴老板落到如此境地要么是当初成本没算明白,要么是挥霍无度才家财散尽,但不管怎样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依着方悟稀的直爽性子,谁对她好她就帮谁说话,才不会管那么多。
萧遥污蔑吴老板,方悟稀自然不乐意,翻个白眼扳着指头说道:“修绝虑寺时,吴老板问有无当铺以及镇民借了五千两银子,四年下来他那借款连本带利翻到了一万多两,可官府只给了他七千两。”
其实方悟稀还是说的少了,没把吴老板在武陵酒楼以及万花楼的请客打点,以及送给迦叶禅师的五百两贿赂算入在内。
萧遥这才明白了悲剧根源,苦笑道:“要这么说,吴老板没跑路很有良心了。”
当年吴老板极其注重名声,他非但没有跑路还不惜多次借下高利贷,宁可自己负债累累也不愿少工人一分一毫。
最终吴老板变卖家产也才还了三千两,剩下那两千两无论如何也凑不出来,他老婆禁不住被人天天上门索债,带着女儿改嫁到了别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吴老板没飞起来,只能沦落街头乞讨。
萧遥叹道:“这么个做法,就是把自己的底牌给输得干干净净。”
“底牌?”方悟稀听不明白。
萧遥懒得解释底牌什么意思,说道:“古往今来,朝廷最害怕“人多势众”,若是吴老板一个去讨要账款,朝廷才不懒得理他,可他要带上几百号工人效果就不一样,官府怕事情闹大只会乖乖掏钱息事宁人。”
方悟稀点点头,若有所思。
“算了,还是去问问我爹怎么搞得这一屁股债吧。”萧遥虽是同情吴老板,但他暂时还没有对抗朝廷的勇气,这沉闷话题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就此止住。
方悟稀一愣,幽幽说道:“萧遥哥哥,你爹都死了三天了,你去把他从坟里刨出来问个明白么?”
“我勒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