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赵俊良明白了。但他随即问道:“有一件事我始终没闹明白:‘哑柏红’到底是一个戏班还是一个人?”
“又是戏班又是一个人。”
赵俊良更糊涂了。
两人刚出院门,看见秃子、明明、怀庆和狗娃从东头走了过来。马碎牛顿时情绪高涨,豪气地说:“今天过一回,大家把钱凑到一起,钱多了就好买东西。咱想吃啥就买啥。谁有多少钱都拿出来,交给明明保管。”说完就把自己那一毛钱炫耀地扬着果断地递给了明明。怀庆身上有两毛,狗娃只有五分,费了好大的劲才拿了出来。赵俊良把身上剩下的六毛钱也递给了明明。
秃子从身上掏出了两毛钱,不无骄傲地说:“我妈给的。我和我兄弟一人一毛。”
马碎牛怀疑地问:“那你咋有两毛钱?”
秃子面有得色:“我把我的半截铅笔卖给我兄弟了。”
“狗怂!那是你亲兄弟!”马碎牛伸手就从明明手里抓过来一毛钱,塞到秃子手里,说:“你以后要再不顾兄弟情意我就把你从五虎将里开除出去!”
明明自己也有一毛钱。他把所有的钱集中起来点数,一共是一块一毛五。马碎牛说:“看,咋样?只要把钱凑在一起就是好大一笔巨款!等天黑了所有卖吃喝的咱都要光顾一遍。把他那些五香花生米、蜂蜜凉粽子都要尝一下;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一人最少一块。什么老王家烧鸡、张三的猪头肉统统都要切上一碟子。”秃子打断说:“还有瓜子儿和五香蚕豆!”
“还有冰棍和甜梨瓜!”狗娃认为自己为了马碎牛所说的已经倾家荡产了,就理直气壮地提建议,全然忘记了他是出钱最少的一个。
马碎牛说:“行、行,反正是要吃遍的。一会儿到了那儿,咱见啥吃啥。”
赵俊良心想:“就这一块一毛五,不叫你吃破产了才怪。”但他并不说什么。他不想扫大家的兴;再说,钱也不在自己手里。由他去吧!
六个人过了小桥,转身来到了露天剧场。
“哑柏红”的台子座北向南,搭在早上“看女婿”的场地。这里地势宽敞,遍地草香;北有隆隆的鸣泉,东有潺潺的流水,夜晚的凉风再一吹过,清爽的令人振奋——这里实在是个露天看戏的好地方。
但把戏台搭在这儿真的合适吗?那隆隆的泉声会不会既影响唱戏的效果也影响到听戏的效果?赵俊良想到这儿,就把自己的疑问说给马碎牛听:“泉水声音这么大,能听清戏文吗?”
马碎牛反问他:“你能听清我说话不?”
“能。”
“那咋会听不清戏文呢?”
怀庆解释说:“今黑了唱的是武戏。特别是打仗的时候,那泉声就像是千军万马,效果好的不得了。”
“哑柏红唱起来可费劲多了。”
“他高兴地偷着笑呢!”马碎牛说:“他的名声就是靠咱马跑泉传出去的。泉水增强了他唱戏的效果,十里八村的人只要听说‘哑柏红’到了马跑泉,手里的事再忙,也要放下来到这儿看戏。‘哑柏红’也狡猾的了得!明明是泉水给他唱戏增色,他反咬一口,说在咱这儿唱戏喉咙都喊破了,向大队长要求把谢礼增加五成。‘狼剩饭’狗日的没脑子,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还大方地说,只要‘哑柏红’来,不但谢礼加倍,还额外送他两盒纸烟。后来我发现,只要把纸烟交给‘哑柏红’,他立马就打开一盒,抽出一根来先递给大队长。我这才明白,俩人捏的有码子!”
赵俊良质疑说:“也不见得是捏的有码子,让只烟也许只是个礼节。”
“啥礼节?”马碎牛不屑地说:“俩人都是抽旱烟的角色,却偏偏在人多处咂个纸烟给人看:显货他是文明人、是有钱人、是干部,是抽纸烟的。”
“你太偏激了。抽根纸烟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偏激?到了晚上你再看,除过他俩,决不会有第三个抽纸烟的。”
“茂陵车站那些工人、干部还不都是抽纸烟?”
“那些吃商品粮的狗眼看人低!他们瞧不起‘哑柏红’,也看不起农民;他们根本就不来看‘哑柏红’唱戏!你白天到车站听听,他们都说的河南话,他们的喇叭里放的也都是豫剧,一天到晚都唱着‘哪哈一呀咳’——就瞧不起秦腔。”马碎牛一撇鼻子,说:“其实我还瞧不起他们呢!每天下午,车站那大喇叭里都怪腔怪调地吆喝:‘851、851,你不走还等啥哩!’”马碎牛后边那句话是用纯正的河南话说的。看的出来,这句话由于出现的频率高,早已深深地烙在他的脑子里并且能随口用地道的河南话说出来了。马碎牛学的太像了,几个人都笑了。
戏台出奇地小。一米高的台子还不足十二个平方,这让赵俊良十分意外。他甚至走到跟前去亲自估算了一下,大约也就三米五宽、三米三的进深。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马碎牛津津乐道的“哑柏红”的戏台。台子底下是空的。四根立柱上绑着两横三竖五根横梁,横梁上棚着木板。前面正中有一块一米高、一米五宽的白布像露天电影的银幕一样绷的平展展的。周围全让一色的黑布围了个严严实实。立柱的顶端有四根横梁连接着,顶部没有任何遮盖,坐在里边的人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赵俊良惊异于它的简陋更惊异于它的小,他甚至都怀疑在这样的戏台上是否能演出象样的戏剧。
“这就是‘哑柏红’的戏台?”赵俊良极端失望地问。
“啊。”马碎牛并没有注意到赵俊良怀疑的目光,他笑眯眯地看着被围起来的戏台,似乎已经提前沉浸在那欢快的锣鼓家伙里了。
“演员呢?”赵俊良再问。
“演员?”马碎牛这下留意了,说:“演员这会儿都在箱子里躺着呢。等一会儿就挂到周围的棚布上了。汽灯一亮,就能表演。”
“啊,原来牛皮灯影子是这么回事——我刚才问的是真正的演员。”
“真正的演员就是‘哑柏红’麽,这会儿正传碟子呢。”
“传碟子?”
“就是吃饭。招待贵客要用最小的碟子,里边只能盛一口菜。吃的时候几个人走马灯一样地上碟子、下碟子,忙得像打仗。”
“这是为啥?用一个大碟子不是更好?”
“大碟子那有气氛?小碟子才显得主家殷勤,贵客吃着也香——关键是不会浪费。”
“贵客咋好意思让主家跑来跑去的上碟子?看到五六个人伺候自己,早都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
“虚情假意是你城里人弄的事。‘哑柏红’不把你锅吃干就不丢碗。”
“吃的太饱咋唱戏呢?”
“人家说了:十碟子才有一分力气,得吃够一百碟子才有十分力气唱戏。”
“我都想跟他学戏去了!至少每天能碟儿上碟儿下地混个肚子圆。”
怀庆冷笑着说:“可惜人家不要你。人家只收他周至县哑柏镇的子弟。”
明明笑嘻嘻地说:“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赵俊良看到下午唱大戏时摆在台下的那八、九根带皮的洋槐树干此刻又歪歪扭扭地摆在了“哑柏红”的台前,他问马碎牛:“现在就坐在这儿等开演?”
“那不成了瓜子了?”马碎牛不屑地看了一眼正在争夺最佳位置的几个小男孩,说:“先逛,等一会儿把这几个碎怂打走,咱坐到第一排。”
六个人就不约而同地转身去看周围那些卖吃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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