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于还是认了这个穷女婿麽。”
赵俊良捂着自己的耳朵往下讲:“到了七月初七,陆地上所有的喜鹊都要飞到天河上。它们搭成一座鹊桥,以便牛郎织女跨越天河见面。事实上,在七月初七这天你是见不到喜鹊的。”
“好一个没道理的故事!”马碎牛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马碎牛的话让赵俊良心中一动。对于这个故事,他自己的疑问也不少。关于牛郎织女的故事他看到过几个版本。说法大同小异,而且每一个版本都不是毫无瑕疵的。
织女下凡时穿的衣服就有多种版本,有的书上说是红色的,还有的书说是白色的,最多的是说她的衣服是七彩——也就是多色的。
“那种比较可信呢?”
很显然:白色是根本不可能的。中国古代以白色服装作为孝服,聪明美丽的织女是不会选择单调而不吉的白色服装出门的;另外,传说中并没有关于织女父母或祖上去世的记载,穿白色服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红色服装的可能性也不大。艳而不丽、浓而不雅,不像是恬静的织女喜欢的颜色。在古代,红色服装是吉服,是只有在结婚时才穿的衣服。端庄贤惠的织女是不会急迫到穿着吉服下凡的。
最有可能的是她当时穿的衣服的确是七彩的。她年少美丽,七彩之色适合她;她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七彩之色配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在天上是有专职工作的,那就是负责织出七彩的锦缎——有的书上说是云霞。自织自用,更能说得通。
马碎牛问过没地要牛干啥的话,事实上,几本书在讲到牛郎的日常生活时,在他是否有地可种的述说上也有分歧。但分歧最大的却不在此,而是关于如何使用那张老牛皮。有的书上说,它被牛郎父子踩在脚下,是作为飞毯使用的——赵俊良使用的就是这个版本。又有的书上说它是被牛郎蓑衣般披在身上,大约是嫌让凡人踩了神仙吧,披在身上多少也算敬重一些。只是披着一张刚剥下来的牛皮担起担子来怕是不太方便的。最离谱的一个版本是一本民间故事书,那书上说牛郎把那张牛皮制成了一双皮鞋!——天哪,他可真有闲工夫。老婆都被捉走了他才开始做鞋,这可能吗?如果可能,那他做鞋的速度也太快了,根本用不着种地为生。且不说剩下的作为下脚料的神牛皮就那么七零八落地扔在家里是否得当。
那头老牛也怪,有的书上说它本是天上的金牛星,因为犯了天条被贬到民间耕田赎罪的;还有的书并没有把它和天宫联系在一起,只是它突然之间就会说话了——这是最神奇的版本;看样子此牛介乎神、凡之间,或者说亦神亦凡、前凡后神或前神后凡。
民间传说的凡人与牛郎织女沟通的渠道也不可信。
赵俊良还能记起自己五、六岁时的情形,每到七夕,奶奶总要搬上一个小板凳到邻居家的葡萄架下坐着,那葡萄架的旁边就是一口水井。她把自己搂在怀里,说:“今天晚上牛郎要和织女说悄悄话呢,只有坐在葡萄架下的水井边才能听见。谁要是听见了,以后就能娶一个像织女那么聪明美丽的妻子。”
当时赵俊良并不知道“妻子”的准确含义,但他希望经历这个美妙的过程。但葡萄架下的等待每一次都令他失望。不是很快就睡着了就是什么也没听见。虽说只是民间故事,但它对赵俊良幼小心灵的打击依然是沉重的。
有的书上也写到了葡萄架,但却没有水井;有的书甚至连葡萄架也没有------
这是个没有统一版本、故事内容并不严谨的民间故事。
最糟的是这个故事根本经不起推敲。“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是古人的说法。根据这个时间关系,那么,在地上的人看来,他们一年四季都在相会,或者是三百六十五年才相会一次——如果天上一年也是三百六十五天的话——至少他们每次相会的时间绝不是人间的一天。那对于他们来说太短暂了,短暂的来不及眨眼。再就是喜鹊。喜鹊架一次桥,在我们地上的人看来就是整整一年,那么,以此类推,我们将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喜鹊,甚至都不会知道世界上有这个物种存在,而不仅仅只是七月初七这天看不到它。其余经不起推敲的还有孩子的年龄问题:他们永远都不再长大了吗?牛郎织女就那么隔河相望不用做事吗?他们的生活怎样安排?等等等等。赵俊良甚至认为,作为中国古代四大爱情故事之一,牛郎织女的故事显然太粗糙了。其他三个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梦姜女、白蛇传——就少有这么多的漏洞。这也让他更加理解了为什么其他三个爱情故事都有自己的出处:例如宁波有梁山伯庙、杭州有雷峰塔和山海关有梦姜女庙;偏偏牛郎织女却没个落脚处。他想什么时候进城看叔叔时问问他,说不定叔叔能解答这些疑问。
但是今天他有了新的看法,他希望牛郎织女故事的落脚处是马跑泉。让他佩服的是马跑泉七月七“看女婿”会的始作俑者实在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他设计的相会场面没有漏洞,也许是他把一切都想到了。牛郎是农民,这是他最忠实于原著的地方。他利用马跑泉流淌下来的这股泉水设计了长年不断的天河和七座形态各异的“鹊桥”,其亲近温馨远胜于天上那道冷冰冰的银河。他让青年男子于清晨在桥西等待却让姑娘们从桥东缓缓过来,不但与天上两颗星宿位置暗合而且更加充满了诗情画意。那寓意深刻、精心设计的“礼当”也充分表述了情在人间的一片苦心。他的设计大气。他的设计不是为了天上的牛郎织女而是为了人间美丽的情爱。
“唯一的遗憾是这些牛郎没有牵着牛。”赵俊良自言自语地说。
秃子奇怪地看了看他,说:“咋没牵着牛?发挥一下你丰富的想象,看这些牛郎那一个没牵着牛!”他的话引发了一阵低级的笑声。
“牛舌头饼就把牛代表了。”大约是不满秃子的胡闹,明明宽慰赵俊良说。
“油灯,到底那一个是你的人吗?”马碎牛一句话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那个,就是那个个子最高的------就那个。”油灯指着桥上说。
赵俊良抬眼向桥上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孩正站在桥头转着脖子搜寻。她往这边看了一眼后就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步伐有力坚定,缺乏大多数女孩那种动人的羞涩。赵俊良只觉失望。马碎牛却有些奇怪,心想:“油灯咋能看上一个大洋马?”大约油灯也猜到了马碎牛的疑问,小声说:“她是个高中学生。爱打篮球。有一次我给她们当裁判时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就------”
“好冷怂!几句话就能骗一个媳妇,你干脆给我当师傅算了。”秃子说。
说话间那女孩来到跟前。她上身穿着白底青花的洋布衣服,下身穿了一条城里最时兴的的确良裤子,一眼看上去倒像一个城里的姑娘。更显眼的是她手里拿着的一个蓝粗布小包,咋看都与她那一身服装不配。赵俊良暗笑,心想油灯和豆角调换身份了:一个为对方打扮成农民,而另一个为对方打扮成城里人。走到跟前,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马碎牛他们,随即低下了头,略带羞怯地站在了油灯面前,却不言语。油灯像一个实习的演员,挎起篮子僵硬地向她面前走上一步,头也不敢抬,伸出一个惊慌失措的食指,先指着担笼里的莲菜说:“两情相悦,连绵不断。”然后指着两头翘的牛舌头饼说:“脚踏祥云,永不离弃。”最后指着红枣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早结连理,恩爱一生。”
马碎牛连忙用手捂住嘴,强忍住古怪的笑容,一弯腰,一路小跑,逃了。秃子、怀庆,明明、狗娃也洒笑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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